山场屯,虽说也是在昌图府管辖之下,却也十分偏辟的所在,乃是在辽源散州境内,算得上一处穷山恶水。
他离着辽源城其实不远,但是人烟实在不能说是繁茂。屯子周围狗啃似的开出了几块农田,剩下的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山野岭。屯子里头一百多户人家,十中有九还是泥胎草坯的房子。
山场屯往北不远,那就是老林子了。关于这个林子有很多邪门的传说,不过也只是传说而已。多是一些大人吓唬小孩子的志怪故事,类似于这林子里有老妖怪,你再不好好睡觉,老妖怪就钻出来把你吃了一类。漫说是大人,稍微大点儿的孩子都不信这套。
不过数月之前,事情开始有了变化——这林子开始吃人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屯子里的地都是地主家的,住在这个屯里的大多是佃户,种出来的粮食,每年拿出好多来交租。可咱们还要吃饭,怎么办?采山货成了山场屯住户的另一条活路。家家都养能追兔子撵野鸡的狗,每个人都认识各种菌子野果。
不过最先失踪的,不是采山货的人,而是这屯子里的一个小羊倌儿。大早晨带着八头羊出去,到了傍晚时分,八头羊自己溜溜达达回来了,可是人却不见了。人家地主不管这个,八头羊安然无恙就好。可是这孩子的父母焦急,心说这孩子是得了什么急病,还是遇到了什么野兽?于是连夜发动村子里的人前去找寻,找了三天无果,孩子的父母算是认了命,立了一个衣冠冢,就当做是他家儿子的坟茔。
事至此,还不得人们心里畏惧。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虽然各猜度多很多,可除了小羊倌儿的父母,还没有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该种地的种地,该打猎的打猎,该采蘑菇的,照样去采蘑菇。
可是没过几天,又有人没回来——这一次失踪的是个采山货的。家人在林子深处,找着了他进林子时背的那个口袋,可是没找见他这个人。这口袋就规规矩矩地放在那里,封口的绳子还扎得紧紧的,周围也不见什么凌乱,就好像一个大活人走到这里,扔下了自己辛苦采来的山货,一去不返了。
这一下才有人觉得不大对劲儿,这林子怎么开始邪门儿了?找一个能掐会算的先生来给咱们看看吧。于是乎村民们凑了点钱,从辽原城里请来了一个先生。这先生说准了,林子里头有一条怪蟒修炼成精,却是不守本分伤人害命。那小羊倌儿和进山采山货的,具是被这一条怪蟒所掳走的!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先生说这怪蟒法力高强,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斩妖除魔。可是你不出手,我们更是束手无策,难道说要任由这怪蟒鱼肉吗?
别无他法,屯子里的人又齐了许多钱交由了先生,恳请先生出手。先生实在是推脱不过,才是很不情愿地收下了银子,一咬牙,一跺脚,留了一句“我若是没能回来,便是不要再找旁人”的话,同一个村里的向导,也进到了林子里头。
先生进去之前交代过,快要一两个时辰,慢则要拖上一两天。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别说是那位先生,连同他一起去的屯子里的人,也都了无音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同他们一起去的那只犬,自己从林子里回来了。
这只犬本应是在食物丰沛的林子里头如鱼得水,可是它现在却瘦得不成样子,脸上的皮肉也缺失了一片,已经腐烂生蛆了。回来的这只犬也没能活过当日,它趴在原本住家的老主人门前,哀嚎了半宿,吓得屯子里的其他狗不敢叫唤。等它没了声音,住户推开门查看,才发现它已经咽了气。
一时间屯子里头人心惶惶。
事情处处透着邪性,连从辽源城请来的先生都看不好,怕是谁都拿这件事没辙了。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你吗?屯子里的人都收束着自家的孩子,不要往北边的林子里头去。那些猎户和采山货的也都不往里奔了。想要讨生活,再多走上二十五里地,奔着西边去,照样能打猎,照样能采山货,无非是辛苦一些,可没有性命之忧。
时间长了,总有人心里的活泛。都说这林子里有一条怪蟒成精,可是在最开始,这不过是那位先生的一家之言,虽然他言之凿凿,可是旁人也没亲眼瞧见过这条怪蟒长什么模样。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多走二十五里地,那就意味着,要在山里面过夜,这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一个弄不好,没死在妖怪手里头,叫大熊瞎子舔了脸,那也不好受!
更何况都几个月过去了,那妖怪一直没能在林子里头打着食,指不定已经搬家了呢。况且那先生来之前,进林子的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可才丢了俩人,凭什么自个儿就这么点子寸呢?
于是当真有人愿意以身犯险,拉上了几个伙伴,带上三四条好狗,又一次扑到了那林子里去。可别说是人没回来,连犬都没了影踪!
这一回,这连名字都没有的林子才算是恶名远播,别说是山场屯了,周围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这地方的邪性,再没有人敢往里头钻。
可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出奇冒泡带拐弯儿的。打上一回连人带狗都不见了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山场屯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十四五岁的光景,身上的衣服都比这屯里的人穿得好太多。甚至其中有一个穿洋装的,竟然是不扎辫子!
男儿不扎辫子,那是灭九族的罪过,屯子里的人哪见过这个?打他们进到屯子里,屯里人眼睛就离不开他们了。可是没一个敢往前凑的,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其中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也是很愣的样子,找了一间屯子里为数不多的砖瓦房拍开了门,说是要借宿一宿。出手也很是阔绰,直接给了那户人家,五十文钱。
人家心说,真有冤大头啊!给谁住不是住?也就把这仨人安排了下来。紧接着传出来的话可是吓人——这三个后生,要找人带着他们进到林子里头,还不能是在林子边儿上打转,而是到这林子的深处去。
谁他娘的敢?这儿确实是有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有熟悉山林的好犬,但是这林子里头现在这么邪性,谁也不想有命挣钱没命花钱。哪怕是这少年把价钱开到了两钱银子,也没有哪个人敢应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虎子愤愤道,“我还就不相信了,有人跟钱过不去!明儿个我把价码开到三钱,三钱不行就五钱,我看到底有没有人愿意带咱们进林子!”
这三个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虎子、赵月月、橘金泽。当初在铁刹山三清观的时候,橘金泽就邀请过虎子,只要去一处邪门的地方一探究竟、斩妖除魔。虎子虽然欣然应允,归来之后却是心中有所挂碍,一直未能成行。直到是他一刀削掉了黄学文的脑袋,才是又去找了橘金泽,说是可以同往了。
赵月月是死乞白赖非要跟来的,虎子原本不大愿意,他多多少少有点儿看不上赵月月的本事。赵月月现在年岁小,接触出马仙也没有太长的时间,根本没积累下多少道行。可是虎子现在还欠着黄丫头一份人情,也不好拒绝,只能是答应了,却也与她立下了约法三章。其一,出门在外要听他指挥,不得擅自做主……剩下那两条没想好,回头再说。
太阳山的林子,虎子和赵月月是常年在里边打滚。可是一个地方一个风貌,能在太阳山上通行无阻,不代表着在山场屯的林子里头,他们也能玩儿得转。这才是为什么他要急忙忙找一个向导来。
哪成想,这屯里的人当真是都被吓怕了,开到了两钱银子的高价,仍然是没人愿意,带他们进去。这才有了虎子这一番话。
“小老虎,你别闹啦!”赵月月拉了虎子一把劝道,“人家惜命没什么错的。倒是你,真不怕当冤大头,五钱银子也亏你说得出口,那得挣多长时间?虽说这林子咱们是头一回进去,可我也是个出马仙,有我家弟马探路,终归不能迷在这林子里的。”
“月月说得也对,”橘金泽仍然是那副微笑着的模样,插话道,“实在不行,还有我的式神保障咱们的安全。这里的问题一开始就是我的式神发现的,它们多少会对这里熟悉一些,不至于迷路。”
叫他们劝了几句。虎子也是不耐烦地一摆手,说:“随便吧!要不然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这林子里雾霭重重,阴气浓重,我非要雇一个当地的向导,是因为我怕出什么差错。若当真只是探路而已,月月堂上的仙家,和橘金泽你的式神,都是更好的选择……算了,天色已晚,咱们睡了吧?”
橘金泽一愣:“怎么睡?”
虎子抱着别人家的被褥往炕上一铺,说:“就这么睡呗!咱俩照顾一下黄丫头,让她睡炕头,咱们睡炕梢。”
橘金泽脸上的笑僵住了:“月月和咱们睡在一起?”
赵月月笑了一声,打趣道:“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怕了?怕我吃了你不成?小门小户没有这么多讲究,我爹我娘还和我睡在一个炕上呢!”
橘金泽苦笑一声,也是认命了。
夜色深沉,三人正是好梦,他们房门外头,尖刀起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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