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朗十分信任鬼家门,这种信任的程度都有些不正常,竟然三言两语将事情如实相告。可能正是因为鬼家门哪怕再小门小户,也是真正的江湖门派,在这件事情中,没有任何利益勾结,只是认同革命党做法的。更何况互有把柄的情况下,才是最不容易出卖对方的。拔出萝卜带出泥,你让我不好过,也得把自己赔进去。
虎子看着桌上的锦盒愣神。确切来说,他看的是锦盒中那一枚莹莹如玉的丹药。就这么一小粒丹丸,就能救得赵月月从昏迷之中清醒过来?中医西医都尝试过的虎子,有些不相信。而且他心中,有些别的疑惑。
“小国公,”虎子率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您是怎么知晓内子昏迷不醒,急需救治的?”
这确实是一问。无论纳兰朗答或不答,在鬼家门众人的猜测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纳兰朗早已经把主意打在了鬼家门身上,鬼家门的大事小情他都有所打探。
纳兰朗不敢提起十七奶奶,这是那位大仙家的要求,他不得不遵从。只得是故作神秘:“小彭先生,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交一片心。小夫人病了,急需救治,是实情;我送来这药,一定能救小夫人的命,也是真事,这就可以了。”
彭先生拿过锦盒,端详着里面的药丸——他能感觉到这丹药之中灵气充盈,不似凡物。缓缓把锦盒放好,彭先生直视纳兰朗:“小国公大人耳聪目明,知道的事情多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您怎么就知道这药一定能医我儿媳的病呢?您告诉我这丹药是从何得来,都有何用,也好是叫我们安心。”
纳兰朗碍于十七奶奶的警告,不能直言。但是他却有自己预先想好的一套说辞:“这枚丹药……说来话长!我额娘在我小时候在校场跌下马自此昏迷不醒,几年后撒手人寰,这在昌图府应该不算什么秘密。高门大户的是非,一定会传的沸沸扬扬,想必你们也都知道。”
虎子略微点了点头,示意纳兰朗他听说过这个说法。
纳兰朗面带愁色,不知是真忆起了伤心往事,还是故作姿态。他说:“可你们还不知道,我阿玛对我额娘一往情深,当时我额娘昏睡不醒,我阿玛是逢山近庙、见佛磕头,无论是求神拜佛,还是寻访名医,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唯有一个道士敢立下豪言,说是他能炼出仙丹来,救我额娘的性命。”
彭先生眉梢一挑,说:“小国公,敢问这位前辈高人,姓甚名谁呀?天下间修道就没有不拜三清的,说上名字尊号来,指不定我还认识。”
纳兰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是龙虎山一位鹤发童颜白须过胸的仙师,这位道长的尊号,我反而是记不清了。毕竟当时我年少,时至今日,记忆已经模糊了。彭先生可是和龙虎山有什么交情?啊!对了,您与那位付道人是认识的,想来当真是有交情。彭先生若是不信,修书前去询问。”
彭先生摆摆手,笑道:“山高路远,一封信递到龙虎山,指不定都是哪一年光景了。我就随口这么一问,小国公您继续说。”
纳兰朗揉了揉鼻子,眉目间悲色更甚:“可怜呐……可怜……我额娘也是命里该着。这丹药不能用平常的法子炼制,选取的药材也极为难得。有什么立冬后第一盆无根水,还有什么去年霜打过的笋尖,种种种种,不一而足,前后需要小三年的光景。可我额娘没有等到那个时候,便是舍下我这个幼子,赴身黄泉了。而这枚丹药,算作是我的一个念想,留存至今。”
李林塘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正听见纳兰朗所言,哈哈大笑:“小国公,要不然说您是不同医理呢?令慈是哪一年辞世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药力流失不算什么,放得久了生出些什么变化来,您这颗丹药怕是会吃死人的。”
纳兰朗眯起了眼睛,笑了一声:“大师放心,肯定不会!当时那位道长曾嘱咐过,这丹药莫说是十年二十年,就算放上七十年八十年,药力也不会衰退半分,更不会吃出人命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将它保存至今。”
“这听起来更像是个故事。”虎子忽然插话,声音低沉,“但是,不论……您讲的是不是一个故事,拿好您的仙丹,还是……请您回吧。”
纳兰朗一愣,面色微变,又很快恢复了回来——快到彭先生、李林塘和虎子都没能察觉。他又笑了两声:“小彭先生,这可是能救您夫人活命的仙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当真不要吗?”
随着李林塘一同进来的赵善坤也急了:“虎子哥,你可别犯糊涂!月月姐她昏迷多长时间了?这都快一年了,保不齐哪天就挺不住了。师兄!彭虎!你可得想明白。”
看赵善坤也帮着劝,纳兰朗反倒是不急了,开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虎子。彭先生和李林塘也向虎子看过去,等虎子一个解释。
虎子长出了一口气,说:“小国公,我确实想救月月,无时无刻不在想。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的一己私情,置鬼家门于万劫不复之地。把太阳山寺给你们,团当作联络点,任由你们的人在此出出入入发送情报,对我们鬼家门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纳兰朗轻轻敲着桌面,“少则一旬两旬,多了也不过两三个月。只不过是一个临时联络点而已。”
“临时也不行!”虎子把声音拔高了一些,“纳兰朗,小国公,既然事情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把我的想法跟您挑明了。月月昏迷不醒,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说你把丹药给我,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替你卖命几次,我绝不说个‘不’字。可我不能牵连着鬼家门,跟我一起来承担这份凶险。我师父、师叔、师弟,跟这件事没关系。把这儿给你们当联络点……你比谁都清楚,这是要掉脑袋的!”
纳兰朗神色一肃:“你是铁了心了?”
虎子低下头,咬着自己嘴唇说:“趁我还没跟你翻脸抢药毁尸灭迹,拿上你的东西,赶紧滚!”
纳兰朗苦笑着摇头:“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别看小国公面色如常,心里头可是很不平静——他这一次是当真犯了难。太阳山寺是个好地方,作为团的联络点再适合不过。这里距离府城不远不近交通方便,住着一门阴阳先生往来生人多也不会引起怀疑,他很是中意此处。
更重要的是,这丹药他得给送出去。如果说什么结交情一类的话语,把这丹药留下来,鬼家门众人肯定会觉得其中有诈。这可是十七奶奶交代下来的任务,纳兰朗不敢不完成。
回想起来当日情景,纳兰朗依旧心有余悸,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贴近神鬼妖怪。说穿了十七奶奶的所图,就是在鬼家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枚丹药送到赵月月的嘴里,好救活这个小丫头的性命。作为纳兰朗完成这件事的报酬,十七奶奶通过间接的手段,将太阳寺引为革命党的联络点,算是与纳兰朗两不亏欠。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不公平的交易。因为纳兰朗知道,哪怕他不能将太阳寺作为联络站点,这药也得非送出去不可。不然以那位大仙神出鬼没手段,自此后他的日子恐怕就不得安宁了。
虎子说出了这种话来,岂不是断了纳兰朗的后路?
纳兰朗心里头骂:真当自己活在里面吗?明明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半大小子,为什么非要拿出这样一副重情重义的派头来?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不是这样重情重义,恐怕根本不会娶赵月月过门,也就没有今天这档子事了。
纳兰朗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学着江湖礼节,冲着鬼家门几人一抱拳:“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强求。若是有回心转意,与春风苑的庆姑通报一声,我便是能够知晓。告辞。”
暗自叹气,纳兰朗心想着只能是先行告退,来日再寻他法。
虎子自始至终没抬起头来看纳兰朗一眼,只顾低着头摆弄自己的两根拇指。
他相信纳兰朗的药是有作用的。毕竟,如果太阳寺真的成了团的联络站点,而赵月月却没有好转迹象的话,鬼家门必然和纳兰朗翻脸。也恰恰是因为相信,所以虎子更是觉得难过。他怕再抬头看那个锦盒一眼,他就会答应下来纳兰朗的条件,连累了自己同门两辈人。
“小国公留步。”彭先生这一声,将屋子里面所有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虎子瞪大了双眼,看着彭先生,只觉得不可思议。
彭先生上前一步,冲着纳兰朗一抱拳:“小国公,你提出来的条件,我们答应了。如果这药真的能救醒赵月月,半年,鬼家门给你们革命党做联络点,半年时间。这时间许短不许长,君子之约,掉脑袋的生意,不落在纸面上。”
纳兰朗没回过神来,虎子就不干了:“爹!您别糊涂啊!”
“我糊涂什么?”彭先生冲着虎子一瞪眼睛,“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那是你的妻,是我的儿媳。我还指着你们俩给我们彭家延续香火呢!林塘、善坤,你们两个怎么看?”
李林塘一拍自己的光头:“你是师兄,又是这一辈儿的门主,你说了算。”
赵善坤学着师父的样子一拍自己的脑门:“我听我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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