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说不上长短,时间讲不出快慢。打比来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没有“现在”与“当下”!当你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现在”就已经变成“曾经”了,人只能记得过去,想象未来,当你惦记起来“现在”的时候,时间已流水般过。所以才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都不在意的时间里,虎年就这么过完了。彭先生还开玩笑说,鬼家门里两个人琐碎的本命年渡过去了。其实虎子和李林塘都不是属虎的,不过一个取名字里一个字,一个取诨号里一个字,是彭先生跟他们俩开的玩笑。
不过彭先生这话说的也不错,过去这一年里,这俩人确实琐碎。一个结成了亲事,娶过门的是位人事不省的媳妇儿;另一个遭了一回罪,坐了一回牢,受得是无妄之灾。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除了和革命党人交往甚密以外,鬼家门现在过的是难得的太平日子。
说起革命党有一事不得不提。大年三十儿,洪全福、谢缵泰、李纪堂等中兴会的人士,意图在广州举事,奈何出了内鬼,事情败露,起义还未曾真正开始就已经失败。广州革命党的那些头头脑脑,死的死逃的逃。而自称大明顺天国南粤兴汉大将军的洪全福,也避祸于国外了。
大年三十事发,年初一的时候,事情轰动全国!有了电报,什么快马传报的事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虎子对此感到可惜,毕竟这个年月敢做出这等举动的都是英雄人物。身为汉人,先是被满清鞑子欺负,现在满清鞑子做了洋人的奴才,汉人自然是要再被洋人欺负,心里头不得劲。有人登高一呼,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光复汉权,这样的人身为汉人不得不佩服。
可是虎子除了一声叹息,也不大放把这件事在心上。归根结底,鬼家门给纳兰朗传递情报,无非是在还债,没有真的加入到革命党。虽然在接触之中,虎子越来越觉得这些革命党人可敬可佩,但要他拿出命来加入到革命党之中,和这些仁人志士一起反抗清廷,他还说不上有那份雄心壮志。
大清国虽说面对诸多列强的时候处在弱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革命党一没钱,二没兵,拿什么和朝廷斗?更何况革命党里头未必也是上下一心的,洪全福当年在太平天国的时候就是一号人物,可如今如何了呢?终究还是逃去了新加坡。
今儿是大年初二,媳妇儿回娘家的日子。虎子备好了美酒、束脩、年糕、布匹,随着赵月月回家。去年一年,虎子也没说过节的时候去赵月月家看看,而今关系既然已经缓和了下来,三节两寿的礼必然是不能少的。
三节两寿,其中三节指的是端午、中秋和春节,两寿指的是长辈夫妇二人各自的生日。按礼节来说,无论是师生、与长辈分了家的子孙后辈,乃至于官场之中上司与下属,看望送礼都挑着这样的日子。
鬼家门住着的太阳寺离太阳山村特别近,赵月月与她父母也是时常得见,可大年初二回娘家,感觉不一样,自然是要与父母好好热络一番。
反观虎子,倒是没什么话可说。把带来的礼物放在地上桌上以后,就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喝水。与他相对的,赵宝福一锅儿连一锅儿抽烟。翁婿俩本闹得挺不愉快,后来得知实情的赵月月都对自己父亲心有芥蒂了,哪能说是一夜之间全都掀过去,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呢?
如果说当真有人,先前跟别人闹得急赤白脸,掉转头来没事人一样,与人勾肩搭背亲亲热热拍拍握握,要么是这两个人本来极其亲近,要么是这个人包藏祸心。
一顿饭吃下来,本来还算丰盛的家宴,一老一少俩爷们儿吃得是味如嚼蜡。
也看出虎子在这儿不大舒坦,赵月月就跟他说:“小老虎,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先回去吧。”
虎子脑子里头浑糨得一块儿,还没反应过来呢,答话:“不着急,我等你一同。”
赵月月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呆子”,又说:“我好久没在娘家住过了,这两天我多陪陪我娘。你先回家,得空了过来接我。”
虎子看了看赵月月,又转头看了看赵宝福——吃完了饭,赵宝福又把烟袋端起来了,也正看着虎子呢。虎子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向着二老各打一礼:“岳丈、岳母,我夫人发话了,小婿先行告退,来日再登门。若是二老得空,也上家里坐坐。”
赵宝福吐出一口烟来:“行,走吧。”
赵母有些尴尬,送虎子到了门口,嘱咐道:“过两天再过来接月月吧。你爹他就是那个脾气,有错了也不会认的,你别往心里去。路上小心。”
虎子笑了:“您忙您的,几步路,还能出什么事儿。”
刚才虎子的丈母娘嘴里的那个“你爹”,说的不是彭先生,而是赵宝福。虎子到现在都没改口,可赵母已经把这件事情认下来了。虎子虽然不大乐意,但看在赵月月的面子上,嘴上不叫,可赵母说的时候也从不反驳。
回去的路上,虎子心里头挺不是滋味儿的。他心说这门亲事算是怎么个事儿?原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月月这姑娘脸皮薄,时至今日,她还是不肯与虎子圆房。
明明两边长辈都认可了,赵月月自己也是以虎子媳妇的身份自居,却偏偏是不肯和虎子睡在同一间屋子里。是故虎子还在和赵善坤搭铺。
自打赵月月清醒以来,一边服着药,一边由仙家照顾训练着,再加上虎子时不时给她买些好吃好喝的,所以她恢复的很快——不过仔细说来,还是那“仙丹”的功效未散,滋养着赵月月的身体。
女孩家身子出现变化的时日比男孩早,赵月月本就比虎子大一岁,现在血气充盈了起来,看着就像是才熟的蜜桃了。脸上的稚气不见了,既不像是寻常村户人家的丫头粗手粗脚,也不似那些大户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一样,弱风扶柳病恹恹的体格,赵月月出落得很是精致了。先前照顾着的时候虎子心无邪念,现在再看,能看得痴了。
虎子在男女之事上的开蒙,是十七奶奶和那个倒霉催的猎户,算算时日也算是不短的时间了——少年郎就没有对这种事情不好奇的。出入城的时候,虎子也去书铺里淘弄一点儿、话本以外的东西,那叫春宫图。
藏得再小心翼翼,也终究会露出马脚。好在不是被长辈发现,免去了一些难堪。至于惹得赵善坤梦里在炕上留下了那么一道儿,那都是题外话,按下不表。
就这么天一脚地一脚地瞎琢磨了一路,虎子来在了太阳寺门前。啊不过一时他还进不去,因为十好几号人堵在门前,“哐哐哐”砸门呢。说是砸门,其实也是敲门,只不过这敲门声实在是太过密集了一点,每一下都重,一下连着一下听不出个个数来。只有报丧的才这么敲门呢!
虎子一看脾气就上来了,大过年的,上门来送晦气来,谁都受不了。
“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虎子一声高似一声,引得这些人都瞧着他。
虎子眉毛一挑,话里带着火药味儿:“大过年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领头敲门的那个刚要说话,太阳寺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开门的是李林塘,夹着膀子瞪着眼睛:“你们家死人啦?敲错门了知道吗!”
李林塘是练家子,专门打磨外家功夫,一身筋肉本就扎实。又是寒冬数九,裹上了厚厚的棉衣,眼看着就是一顶着光头的黑熊站在门口,把大门挡了个严实。
领头那个扭过头去一看李林塘吓了一跳,“啊呀”一叫,先向后退了两步。再而小心翼翼地问:“您就是彭先生吗?”
李林塘一看来人说话还算是客气,语调降下来了半分:“什么事儿?说吧。”
他这话一出口,领头这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高喊:“求彭先生救命啊!”
“呼啦……”身后这十几个人也全都跪了下来,连连叩头,连呼“救命”。
“不是……这是怎么个说法……”李林塘慌乱了,他没见过这个阵仗,心说这真是有事,“哎呀!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有事说事,下跪磕头无济于事。”
虎子也上前帮忙,把这些人挨个扶起来,请到了屋里。先是给他们找个地方坐了,李林塘差了赵善坤去招呼彭先生,虎子好言好语劝慰了一番,还一边打听着出了什么事情。
这些人应当都是庄稼汉出身,虽说是过年,穿着打扮也很是普通,也有那个身上补丁摞补丁的。他们说起话来你一言我一语不算,因为情绪激动,还有些语无伦次。
正是虎子犯难的时候,彭先生进来了。虎子转手就把他爹给卖了:“来!他就是彭先生,你们有事跟他说。”
“啊呀!仙长救命啊!”又是一声喊,“呼啦……”屋里的十几号人又全都跪下了。
彭先生懵了,看了一眼虎子:“怎么回事儿?你领回来的?”
虎子连忙摆手,一指先敲门那人:“我不知道,您来问他!”
请记住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