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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知心话?
    “你去听审了?”

    康熙听到曹寅的报告之后,有些惊讶地问道。就在胤禛回来向他报告了马德审案的情况后不久,曹寅也来了。跟魏东亭一样,曹寅也是他的奶兄弟,而且,同样也当过他的侍读,也曾经一起跟鳌拜动过手,所以,两者关系不比寻常。只是,他没有想到,曹寅居然会打破以往不与什么人相干的规矩,跟着马德一起去听审。他记得曹寅好像应当跟太子的关系不错呀。

    “马德本来想邀请魏大哥去的,魏大哥就把这事托到了奴才身上。奴才也是没有办法!”面对康熙的提问,曹寅答道。

    “哦?东亭怎么会插手此事?”康熙问道。

    “回主子。并非魏大哥有意插手。只是马德有邀,他又是江南总督,魏大哥也不好驳了面子。为了怕人说什么,这才让奴才去的。再怎么说,奴才的这个江宁织造总比魏大哥的四省海关总督的份量轻一些。”曹寅躬身答道。

    “不好驳了面子?这可不是魏东亭的做派!他虽然向来不喜欢与人结怨,可是,总也不至于连马德都的面子都驳不过去。何况,马德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呀。”康熙有些不解地问道。

    “马德不是不讲理的人?”曹寅听了康熙的话,颇感有几分好笑。马德当时为了让案子能继续进行,毫不犹豫地就罢了王彀的知府之职,那股横劲儿可不是其他什么总督巡抚能有的,当时王彀可还没有定罪呢。不过,他也不好反对康熙说的话,只得又接着向康熙讲道:“回主子,奴才和魏大哥几个欠着马德的人情,所以,如今马德有所求,又不是有碍国法律条,奴才们碍于这份人情,这才不得不出面听审。”

    “哦?你们居然欠着马德的人情?”康熙奇怪了。以魏东亭、穆子煦以及曹寅三人的谨慎,居然也会欠上马德的人情?要知道,魏东亭和穆子煦两人一向都是不怎么与人交往的,曹寅虽然自恃才学,交往不少,却也很少跟官吏们搅在一起,怎么一下子三个人居然都欠了马德的人情?

    “给朕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康熙面色有些凝重地问道。

    “主子其实不用担心,奴才几个当然不敢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马德只是提醒了奴才和魏大哥几人不要赊欠国库银两而已!”曹寅看到康熙的神色,急忙答道。他可不敢引起康熙的什么误会,他们这几家全都是靠着康熙才能这么风光的,要是康熙突然对他们打个喷嚏,那么多眼红他们这些肥差的人,恐怕就要像恶狼一样扑上来了。就算没有什么过错,这些人恐怕也能把他们咬得体无完肤。

    “你说你们归还国库银两的事情是马德提醒你们的?”康熙更加奇怪了。他本还以为是魏东亭几个人自觉归还所欠银两呢,想不到居然还是经过别人的提醒。

    “回主子。确实如此。前两年,魏大哥奉您的旨意去向马德问话,两人闲聊时提到了这个,魏大哥这才催促我们快些归还欠帐,以免到时为人所指摘,主子您面子上不好看。”曹寅躬身答道。

    “原来是这样!你们呐……”康熙指着曹寅,叹了口气。曹寅的话让他听着很舒坦。以免他面子上不好看!这说明曹寅和魏东亭几个是把他看得比很多东西都重要啊。宁愿把他南巡驻跸的花费摊到自己的头上,也不愿意让他丢掉了面子。果然不愧是他的心腹中的心腹,知道主动为主分忧。

    “对了,主子。奴才这儿还有马德关于李毓昌一案的奏章!”曹寅又递给康熙递过去一份奏折。

    “嗯!”康熙接过奏折,也不翻看,只是又接着向曹寅问道:“你既然去听审了,那朕问你,你觉得马德审案审得如何?”

    “这个……奴才觉得马德如果去抄家的话,肯定是一把好手!”曹寅笑了笑,说道。

    “抄家的好手?你就这么看?”康熙拈须问道。那位四阿哥胤禛回来的时候,对他说的是“马德心思缜密,动如雷霆,根本就不让人有翻盘的机会”,可听曹寅这话,评价似乎不高啊。

    “奴才觉得,马德是想借李毓昌一案镇慑江苏官员,所以,审案之时,才特意借题发挥。为的就是告诫江苏的官员,让这些人以后莫要犯到他的手里。不过,他这么做,很容易将江苏的官员都逼到对立的方向上去。他以前不来江苏,就是因为他在江苏的官员之中没有什么人缘儿,现在他不想着和光同尘,却意图以强势压服,奴才觉得他这是在行险!何况,江苏自古是人文荟萃之地,本地百姓都有一股傲气。官员亦是如此。马德如此强势,奴才不仅怕他无法达成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听到康熙的问话,曹寅又接着解释道。

    “呵呵,你的意思莫非得是大才子才能在江苏做官?”康熙笑问道。

    “主子说笑了。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奴才确也听说过江苏有人讽刺马德没有经过科举,是……”曹寅说到这里,看了看康熙的脸色,没有再说下去。

    “是什么?你说便是,有什么好犹豫的?”康熙说道。

    “主子,奴才听人说马德只是个……丘八!”曹寅低声答道。

    “丘八?……哈哈哈!好,好一个‘丘八’!”康熙大笑两声,语气却突然转为森厉,“江南有才子,可惜却少德性!这次李毓昌一案,马德就抓起来这么多人,如果不是怕江南震动太大,朕倒真的想让马德去查一查,看看江南到底有几人清官!……哼,丘八!?马德自从出任安徽巡抚以来,从未贪渎过一分一厘一毫,安徽那么一个穷省,五年来居然没有向朝廷要过一分赈灾粮款,光是这一条,马德就无愧‘能吏’二字。依朕看,马德这个丘八出身的总督,比那些读遍圣贤书的才子强出不知多少倍。瞧不起?哼,朕明白马德为什么会这么暴躁了!他也是瞧不起,不过,他瞧不起的是江苏的那些官员!他根本就是懒得跟这些人嚼舌根儿!……”

    “奴才失言了!请主子息怒。”曹寅没想到区区两个字居然会引得康熙发这么大的火,立时惊恐不安,跑倒在地板上。

    “息怒?……你错了,朕不是怒,朕是无奈啊!”康熙深吸一口气,叹道。

    ……

    “罢了,你起来吧。你这也是实话实话。要不是你的这些话,朕还想不到这些官员居然还敢如此!……”康熙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发火,抬手示意曹寅起来,又接着对曹寅叹道:“马德实心任事,是朝廷少有的能臣干吏,虽然行事有的时候有些乖张,却从不是为了自家私利。虽无清名,却远比任何官员都要清廉。朕向来也十分看重于他。……子清啊,你知道吗?朕有时候也怕啊!”

    “主子,奴才不明白!”曹寅字子清,听到康熙突然叫起了自己的字,急忙应了一声。

    “朕知道你不明白。其实,又何尝是你,多少人都不明白啊!”康熙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良久,才缓缓地说道:“费迪南、于中、马德,此三人皆有大才,并且都极擅经营之道。在朕看来,朝廷之中,竟无一人可与之相比。不说别的,那盐课之事,马德所为,一个不好,可就是粉身碎骨啊,无忠无能,他焉能成事?所以,朕时常照拂于他们,因为他们确实是在为朝廷尽心尽力,没有谋私,此诚为难得,若为外力所阻,不仅伤了他们的心,损失的也只会是朝廷。”

    “主子……”没想到马德等人在康熙的眼中居然会有这么高的地位,曹寅心中禁不住一阵惊妒。

    “你与他们交往不多,或许并不知道。此三人身上都有一股隐而不露的傲气。朝廷里的官员不少。论才学者,有高士奇、李光地;论实心办事者,有张廷玉、马齐、陈潢;论刚强者,有于成龙、郭琇……可是,能刚柔并济,实心任事且见多识广、目光长远之人,仅马德三人而已。”康熙又叹道。

    “大清人才济济,此等人才只是一时未现而已,主子不必忧急!”曹寅出言劝道,仿佛根本就没有觉察到康熙所列举的这些人里没有佟国维等人。

    “忧急?呵呵,朕当然不忧急。”康熙突然面容一整,又微笑了起来,拍打了几下一直放在手里的奏折,跟曹寅说道:“若是李毓昌一案交到高士奇等人手里,必然如清风拂面;若是交到张廷玉诸人手里,恐怕也会微波不兴;至于交给于成龙、郭琇等人办理,只会闹得满城风雨,整个江苏,上下一齐惶惶不安。可是放到马德手里,朕敢打赌,他必然已经想好了对策,给朕一个交待!”

    “主子,您……您确定?”曹寅已经不仅仅妒忌了。他现在根本就是迷糊了!康熙也太了解马德他们了吧。君王这么了解臣子,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重视,另一种也是重视。可是,这两种重视所引发的后果,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是指向富贵,另一种,可能就是指向菜市口。可是,康熙到底是怎么“重视”马德他们的呢?虽然康熙好像是对自己说了知心话,可是,曹寅依然无法把握康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这个帝王的心机实在是太深了,谁都摸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是想的什么。

    ……

    “笃笃笃……”

    “进来!”

    敲门声响,胤禛只得暂时放下手中的笔,对门外叫道。

    “四哥!”

    十三阿哥胤祥先是只露了个头,看到胤禛之后,才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贼头贼脑的。哪有点儿皇家子弟的风范?老十三啊,你就不能正经点儿吗?”胤禛现在已经有些头疼这个兄弟了。胤祥缠人的本事可是不小,让本来爱静的他最近过得很不安生。可是,虽然这是他的小弟,他这个做哥哥的却硬是不好出面管教,只能由着他。

    “嘿嘿,我闲着没事儿,过来看看四哥你,难道四哥你连小弟这份情谊都不愿收么?……对了,四哥,你在写什么呢?”胤祥笑嘻嘻地说道。

    “没什么。这次出去看到几个武师,本领不错,想召回去做侍卫!……你真是只是来看看我的?”胤禛稍解释了一下,又满脸不相信地看着胤祥,问道:“我今天早上去给皇阿玛请安,回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本《法华经》,侍卫说是你拿走的!”

    “嘿嘿,四哥,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不也是为了看看佛经,陶冶一下心气儿的吗?主要也是为了向四哥你学习啊!”胤祥睁着一双大眼,努力做出诚实状。

    “学习?那好。难得你有这向道之心。我就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到时把你拿去的那本《法华经》给我背上一遍。”胤禛说完,不理胤祥,转身继续抄自己的经书。清朝皇室信佛,虽然大多信的是密宗喇嘛教,可胤禛却是少有的在显宗释门教义上有见解的皇子之一,虽然还达不到宗师的境界,可光看他能与文觉、性音等有着高僧名号的和尚交往密切,就能知道他的佛学修为不低。而且,胤禛的字,尤其是楷书,也是在诸皇子之中写得最好的。经常抄写几部经书送到大内,交给康熙,以此来显示孝心。

    “背上一遍?四哥,我这次就是还书来的……能不能不背啊?”听到胤禛居然让自己把一本《法华经》全都背下来,胤祥顿时变成了苦瓜脸,忍不住出声哀求道。

    “你既然不想背,那还拿它去做什么?”胤禛接过胤祥从怀里掏出来的经书,又问道。

    “我还不就是有点儿东西弄不明白,这才拿你的书看看的吗?四哥,要不你帮我解解?”胤祥又说道。

    “我帮你解?什么你弄不明白?该不是又是什么古灵精怪的东西吧?那我可管不着。”胤禛摇头道。

    “不是的。只是有几句话,小弟一时起了点儿兴趣!”胤祥连忙说道。

    “那我也管不着。四哥才学有限,可没法给你传道解惑!”胤禛依然摇头。

    “是跟佛学有关的!四哥,咱们兄弟里面论别的你或许不行,可这佛学,你可是头一份儿。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你不帮我解一解,我又能找谁去啊?”胤祥说道。

    “哦?那到底是什么话让你弄不明白?说来听听!”一听是跟佛学有关的,胤禛来了点儿精神,忍不住问了起来。权势比不上老大和老二,才学比不上老三,接人待物比不上老八,机灵乖巧比不得眼前的老十三和自己的同母兄弟老十四,胤禛一向难有什么卖弄的机会,今天胤祥主动问起佛学方面的问题,他也难得的耐着性子主动了一回。

    “四哥,传说中放下屠刀者,可以立地成佛。对不对?”胤祥问道。

    “这是自然。佛法无边,化暴戾为祥和不过是其小道。万事万物,皆不出我佛大慈悲心,只要一心向善,便是修罗魔王,亦可成佛成圣!”胤禛答道。

    “可是,有人说就是因为有了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谒语,所以杀戮越重的地方,佛寺就越多,僧人的地位越高。可是,事实却是杀人者总希望报应来临之前,擦干嘴边吃人的血迹,然后把自己打扮成顿悟者或者受蒙蔽者的样子,以便寻找下一次抽刀的机会。所以,慈悲,应当是将恶人斩尽杀绝,而不应当是有妇人之仁,免得使得更多的无辜之人受苦!……”胤祥说道。

    “……这是什么人给你说的?此人该下拔舌地狱!”胤禛先是一怔,接着厉声喝道。

    “这是……是我听于将军他对蓝理老将军他们说的!”胤祥小声答道。

    “于中!?”胤禛又是一怔。

    “四哥,这话是不是错了?可……可我怎么总觉有这话还有些道理?”胤祥问道。

    “……禅闲一叶水,云在卧眠中。月点空山响,缺圆人不同。我心即我佛,故佛有千面。万物皆灵,当常存感恩之心。……老十三,你听于将军所说的,不是佛徒,而是诈称佛徒的恶人,我想,于将军所说的那些,不过是说要谨防宵小,不可为其所乘罢了!”胤禛想了想,答道。

    “谨防宵小,不可为其所乘?四哥,这我也明白,你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吗?这话也太浅薄了点儿吧?”胤祥抬头,看着胤禛问道。

    “浅薄即是不浅薄!大道至简,人生亦不过尔尔,哪里有什么繁杂的?我也说不出别的来了,如果你想弄个清楚,就去找皇阿玛问吧。”胤禛挥挥手,又推着胤祥出了门外。然后,“哐啷”一声把门就关上了。

    “谨防宵小?这么简单的道理用得着专门弄那么复杂讲给蓝理那些老头听吗?”胤祥咀嚼着这四个字,又看看胤禛已经关了舱门,只得摸摸头走了。

    ……

    “谨防宵小?于中用得着专门把这么简单的道理弄得那么繁杂讲给蓝理他们听吗?放下屠刀?谁又能比得上他们杀人多?亦或是他的意思是刀应当永远握在手中?”胤祥走了,胤禛却依然在舱内暗暗咀嚼着于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