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府门口,奢瓒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旁等着的侍从赶紧上前将马往马厩牵去。
奢瓒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大步流星地朝着后院走去。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前面不远处的主屋中传来了细微的人声。
“瓒儿呢?还没回来吗?”
“夫人您别急,三少爷应该马上就到了。”
奢瓒此刻正好走到了主屋门外,闻言咧嘴一笑,扬声道:“母亲,我回来了!”
他说着跨过高高的门槛踏进了屋内,原本坐在扶手椅上的土司夫人见小儿子回来,当即起身迎了上去。
“瓒儿回来了,怎么出这么多汗?走得很急吗?”夫人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儿子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管家说母亲寻我,我怕母亲等着急了所以就想着快点过来。”
土司夫人闻言自然是笑开了花,她爱怜地拍了拍儿子的脸,“我就知道,我们瓒儿最会心疼为娘了,不像你那两个哥哥,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来看我一眼。”
“大哥二哥要替父亲处理事务,公务繁忙,我是个闲人,自然应当多替他们陪陪母亲。对了母亲,你让管家叫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奢瓒想起之前管家的话,忍不住问道。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很急的事,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才要叫你来好生嘱托一番。”罗氏施施然地坐回了椅子上,朝着身前的儿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到一旁坐下。
奢瓒乖乖坐下,罗氏给一旁的婢女递了个眼神,对方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后屋走去。
“新的宣慰使就要到任了,如若我们能搭上他这条线,那便可保水川数十年无忧。”
“母亲说的是,只是这新的宣慰使既年轻又来历神秘,我们要如何才能搭上他这条线啊?”奢瓒问。
罗氏勾唇一笑,“这便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听说这位宣慰使大人是蒙古贵族,蒙古贵族向来善骑射,你自幼便学习骑射,以此为突破口,定能迅速拉近关系。”
“而且根据可靠消息,他本人对于汉人的文化颇为感兴趣,热衷于收藏各种古玩玉器。刚好,今天上午有人来给我献了一面古镜。”
她说着,刚刚离开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古镜从后屋走了出来,将古镜放在了奢瓒的面前。
“你看看,就是这面古镜。”
奢瓒低头细细地打量着手中的古镜,这镜子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周围的镜沿是上好的羊脂美玉,上面雕着古老繁复的纹饰,似乎是祥云纹和玄鸟纹。
镜背上的纹样则要简单得多,看起来就是简单的圆点排列成了数量不同的线纹,反倒是多出了几分玄乎的意味。
“这镜子一看就不是凡物啊,母亲是准备?”
“不错,我准备将它献给宣慰司大人,以此来搭上他这条线。但仅仅只是一件古镜是无法让我们在宣慰司大人的心中占据足够的分量,更重要的是,你,瓒儿,你要去和宣慰使大人结交。”
“你的骑射在整个黔都都是数一数二的,宣慰使大人一定会被你吸引,而你要做的便是把握好机会。”
罗氏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奢瓒,他抿了抿嘴,眼底划过一抹忧虑,“母亲,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你要记住,你肩负的不只是你自己的命运,还有整个水川两千多户苗民们的命运。”
“几十年前,罗施国还是这片土地的王时,我们苗民在彝族贵族的压迫下是过着多么艰辛的生活啊。”
“直到蒙古铁骑踏破了罗施国的王城,是你的曾祖父当机立断领着苗民们归顺了元朝人,这才有了今天的水川土司奢氏一族。”
“而如今呢,南方大旱,多少地方的饿殍遍地,纵是易子而食也并非稀罕事儿。我们水川,是仰仗着乌江水和乌蒙山脚的这片河谷地带才维系着往日的繁荣安定。”
“但也因此,周围有无数人对于我们的土地虎视眈眈,有多少难民筹谋着想要涌入水川的地界。而一旦他们真的进入水川,一切都会被改变。”
“你父亲为了这件事已经是焦头烂额,如今之计,唯有获得宣慰使的支持,我们才能守住水川,你明白吗?”
罗氏盯着奢瓒,见儿子低着头不说话,又拔了几分音量重复道:“你明白吗?”
奢瓒浑身一抖,他缓缓抬起头,咬紧牙关艰难地点了点头,心头也陡然沉重了起来。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罗氏端起手边的茶盏,低头浅啜一口润了润喉咙,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我听说,你刚刚似乎在街上看上了一个女子?还让管家替你去寻人?”
“是……”奢瓒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人之常情。但瓒儿,母亲要提醒你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得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奢瓒的语气弱了下去,就像是一头挨了锤的牛。
“嗯,我想你也是知道分寸的。行了,我也有些乏了,你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吧。这些天,多多练习你的骑射。”
“是。”奢瓒说着站起身来,朝着罗氏微微欠了欠身,转过身径直离开了主屋。
离开后,他却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站在长廊久久地凝望着头顶的天井。
天空碧蓝如洗,却被这天井四四方方地框了起来,平白多出了一种拘束和压抑。
良久,奢瓒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