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已然明显乱作一团的代王,面容白皙的魏忠贤并未选择步步紧逼,而是伸了伸懒腰,重新回到了位置之上。
他深夜来此,可不是单单为了与眼前的代王逞口舌之辩,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天子还有额外的指示。
"本王久在大同,不知晓那范家背地里为何与女真人有所牵连,这其中的事与本王无关,本王一概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代王朱鼎渭急促的声音于殿中骤然响起,其眉眼之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显然,他已然清楚若是己身与那范家沾惹上关系,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何等下场。
"王爷稍安勿躁。"
对于朱鼎渭的这番说辞,魏忠贤早有预料,不急不躁的拱了拱手,声音柔和。
天子让自己深夜来此的用意,可不是为了对眼前身份尊崇的代王"赶尽杀绝"。
毕竟天子根基浅薄,虽然凭借着一些手段,掌握了些许军权,并且稳住了朝野的局势,但诛杀勋贵也让其落了一个"刻薄寡恩"的印象。
若是再将屠刀对准与国同休的宗室藩王,只是顷刻间便会惹得朝野动荡,只怕在有心人的"翻云覆雨"下,重现昔日"靖难"。
虽然天子没有明确交代,如何处置眼前的代王,但魏忠贤却是知晓,至多不过敲打一番,令其吐出些许"利益"也就足够了。
毕竟如今大明的财政,实在是枯竭的厉害,只能指望这些富得流油的"亲戚们"了。
想到这里,魏忠贤便是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眼前这代王朱鼎渭虽然袭爵尚不足一年,但其自幼便是养尊处优,早早的就被立为代世子,却被自己随意的几句话,便吓得原形毕露,丑态尽出。
反观紫禁城中的天子,数月之前,还是一个才刚刚开府建衙的"闲散宗室",但掌权之后,却是展现出与其年龄毫不相符的成熟,甚至偶尔还能"未卜先知",令人咋舌。
正相顾无言的时候,只听得茫茫夜色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顺着声音望去,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正领着几名亲兵步履匆匆的行至殿中。
待到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本是毫无精气神的朱鼎渭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忙是坐直了身子,一脸喜色的朝着来人招呼道:"麻总兵,这魏忠贤污蔑本王与宣府那些通敌的商人纠缠不清,你可要为本王作证。"
眼前的武将乃是大同总兵麻承恩,其家族乃是能够与辽东李成梁家族相提并论的麻家,时人称为"东麻西李"。
尤其在这大同镇,麻家更是说一不二。
若是麻承恩"力挺"自己,莫说眼前的魏忠贤,即便是京城的小皇帝也要掂量一二。
没有理会一脸殷切之色的代王朱鼎渭,戎甲在身的麻承恩径直朝着东厂提督走去,微微躬身:"魏公公,自府中长史和总管太监的住处搜到一些书信,其中大多数都是来自张家口堡范家以及京中勋贵。"
武将顿了顿,迎着上首代王有些惊恐的眼神,嘴角露出了一抹鄙夷之色,补充道:"二人也招供,代王朱鼎渭曾为这些人在塞外的生意打过不少招呼。"
哗!
刚刚还犹如冰雪一般冷凝的大殿瞬间一片哗然,就连跪倒在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们也是一脸惊恐,虽然心中多少已经猜到了些许,但眼下人证物证皆在,岂不是坐视了代王朱鼎渭"通敌"的罪行。
这若是宣扬出去,定然会将大明的天捅出一个窟窿,堂堂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却是无视朝廷法律,私下与辽东建奴勾勾搭搭,这与"谋逆"有何区别。
此时的代王朱鼎渭也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猛地瘫软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一脸惊恐的盯着身前的红袍太监。
难道天子要将他处死?不然为何令这"声名狼藉"的老太监深夜前来。
朱鼎渭越想越是害怕,本就消瘦的身躯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瞳孔已然有些涣散。
罪有应得!
望着眼前犹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朱鼎渭,东厂提督面露不屑之色,这些被养废了的勋贵竟是如此鼠目寸光,为了些许利益,居然敢与辽东建奴勾勾搭搭。
"劳烦麻总兵将那二人处理了吧。"
又是不屑的瞥了一眼已然完全失去分寸的朱鼎渭,魏忠贤转而朝着身旁的武将吩咐了一句。
"得令。"
闻言,大同总兵赶忙躬身称是,黝黑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急切,瞧那架势竟比魏忠贤还着急三分。
他麻家世受皇恩,一连三代皆是坐镇九边,这是何等的荣耀,可在他的治下,竟是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通敌案。
纵然代王身份尊贵,一手遮天,可他身为大同总兵也是难辞其咎。
可眼下却是得了这个差事,便是表明天子那边非但没有降罪的意思,反而依旧信任,这是天大的福分。
虽然今夜种种宣扬出去以后,自己便只能与天子站在一起,对京中那些文官勋贵敬而远之,但麻承恩仍是没有半点迟疑。
"主动上书请罪,自请削去王位,改由世子接任,罚没代王府在张家口堡的所有生意,并献出良田万亩,冲入内帑。"就当朱鼎渭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魏忠贤有些阴冷的声音在殿中骤然响起。
本以为在劫难逃的代王闻听此话,猛地抬起了头,一脸不敢置信的说道:"此言为真?"
没有理会一脸殷切的代王,魏忠贤不紧不慢的起身,自怀中掏出了一枚明黄色卷轴,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圣谕,准庶人朱鼎渭出城行走。"
一语作罢,刚刚还有些嘈杂的大殿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代王朱鼎渭瘫坐在地上,双目圆睁,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约莫过了半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