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锦州城灯火通明,青石街道上也陆陆续续出现了熙熙攘攘的行人百姓,持续半月有余的"战时"状态仿佛瞬间消失。
有人互相搀扶,步履蹒跚的朝着锦州城头而去,准备收敛家中阵亡亲人的尸首;也有人将家中所剩不多的粮食拿出,自发的送到城中的巡抚衙门。
随着城外黑压压的女真大军犹如退潮一般散去,笼罩在锦州城上方半月有余的乌云也是随之消失不见。
虽然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仍是浓郁的令人作呕,街道两旁的坊市也不时瞧见令人心情沉重的白帆,但仍是掩饰不住城中军民心中的喜悦。
总而言之,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锦州城在夜幕降临的一刹那,重新焕发了生机。
...
位于锦州城中央的巡抚衙门内,已然洗漱完毕的辽东巡抚毕自肃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当仁不让的居于上首,身旁的案牍还放着一杯正在冒着热气的香茗。
其下首边,则是城中一众文武官员,就连身受重伤的左都督赵率教也是没有缺席。
或许是危机解除的缘故,纵然官兵中并没有点起太多灯火,但众人的情绪仍是颇为轻松,全然不像今日清晨那般压抑,唯有坐在角落处的副总兵祖大寿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其阴沉的脸色在身旁火盆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隐晦不明。
兵贵神速!
本以为自己领兵驰援锦州应当能够"力挽狂澜",拯救锦州军民于水火之中,继而"功过相抵",洗刷之前按兵不动的罪责。
但祖大寿却是没有想到,纵然他和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合兵一处,并且领兵赶至锦州,依然没有动摇女真人势在必得的决心,他还是低估了那女真大汗皇太极对于锦州的执念。
退一万步说,如若锦州真的就此失守也就罢了,他只需要率兵突围回到宁远,重新点起兵马,便有极大的把握将残破不堪的锦州给重新夺回来。
毕竟女真人行军打仗,无非是为了"升官发财",一座残破不堪的城池对于他们没有任何意义,皇太极也不过是想要凭此军功奠定他在国内的地位和统治,并非真的想要一座毫无意义的废墟。
只要他能够率军将锦州重新夺回来,便能重新立于"不败之地",届时非但朝廷无法斥责于他,这辽东一应军马大全也要尽皆落入他手。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就在锦州即将告破的关键时刻,女真鞑子又一次"功败垂成",皇太极勒令收兵,并且态度比上一次还要坚决。
这些死伤惨重的女真鞑子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是朝着辽沈的方向而去,瞧其慌不择路的架势,就好似国中除了什么大事一般。
如此局面下,他的处境便是变得有些"诡谲"。
"唔.."
心中惊恐,不安诸多情绪交织之下,祖大寿竟是下意识的低喃出声,全然忘记了此地并非他的宁远城。
"诸君,我锦州转危为安,全赖众将士奋勇杀敌。"
"本官以茶代酒,敬诸君!"
像是没有察觉到祖大寿闹出的动静一般,上首的辽东巡抚忽然举起了身旁的茶盏,面色凝重的换股了一圈厅中将校之后,方才一脸坚毅的说道。
面对着倾巢而出的女真鞑子,锦州城能够坚守半月有余,除却城中将士上下一心,死战不退之外,天子提前拨发内帑,给众将士补齐军饷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但眼下这等场合,提及这"铜臭"未免有些太煞风景,故而毕自肃直接将功劳推到了城中将士的身上。
"督抚大人谬赞。"
"卑职等人,职责所在!"
闻言,蛮贵,赵率教,尤世碌等将校皆是下意识的起身,拱手说道,眼眸深处充斥着一抹溢于言表的激动之色。
如果说去年的"宁锦大捷"还能说是沾了皇太极刚刚继位,国内局势动荡的光,但他们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的粉碎了皇太极想要一蹴而就拿下锦州的阴谋。
这持续半月有余的战役虽是让锦州城中将士损伤惨重,但同样也对女真鞑子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更重要的是,也让城中这些侥幸得以存活的军民心中平添了些许豪气和自信。
什么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过是一句令人啼笑大方的荒唐话。
那女真大汗皇太极倾巢而出,麾下红黄勇士争先上阵,不依旧未能奈何他们锦州城分毫吗?
长此以往,凭借着大明无与伦比的国力,他们早晚能够收复旧土,将这些崛起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女真人自大明的版图中抹去,复刻昔年的"成化犁庭"。
"督抚,下官有一事不明.."
又是一番寒暄过后,待到官厅中的气氛逐渐热切起来的时候,远道而来的山海关总兵马世龙自脸上涌现了一抹不解,有些迟疑的拱手说道。
"马总兵是想问城外的鞑子为何无故退军?"
像是拥有窥视人心的本事一般,上首的毕自肃微微一笑,便是猜出了面前武将心中所想。
"督抚所言甚是。"
轻轻的点了点头,马世龙脸上的狐疑之色更甚。
纵然女真鞑子已是退军有数个时辰,但其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女真鞑子何时变得这般容易"半途而废"?
听得此话,官厅中文武官员皆是止住了窃窃私语声,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上首的毕自肃,就连心神不宁的祖大寿也是一脸殷切之色。
他也想知道,这些女真鞑子为何无故退军。
"诸君,如若本官所料不差,怕是天子出手了.."
迎着官厅中众人有些殷切的眼神,毕自肃忽然幽幽一叹,脸上涌现了一抹深邃的神情,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
"天子?"
闻言,马世龙便是一愣,他便是自京师而来,为何不清楚天子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