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贵阳城向西而行,不过二百余里,越过鸭池河,便到了水西土司的辖地。
此时日头已是偏西,伴随着瑟瑟微风,温度倒是下降了不少,尤其是陡坡峭壁的山林中气候更是宜人,山林中隐隐传来野兽的嚎叫声。
往常这个时候,纵然是经验最为丰厚的猎人也早已"金盆洗手",不敢于山林中逗留,免得夜晚降临之际,为山林中的野兽所袭击。
但今日却是有些许不同,悬崖峭壁的山脚下,只见得数十名身穿黑衣的汉子正面色急促的踩在盘山小道之上,好似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一般。
若是有人走进观瞧,便会发现这数十名汉子虽是身材有些瘦弱,但目光却是异常坚毅,腰间甚至还配着长刀。
在结合他们衣衫上所绣的图腾以及口中所说的异域方言,这些人的身份便是呼之欲出。
这数十名急匆匆赶路的汉子,便是当地的夷人。
...
"天黑了,稍微歇歇!"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有一名为首的夷人抬头瞧了瞧几乎已然完全擦黑的天色,在身后族人惊喜的眼神中,下达了暂且整修的命令。
闻声,本是鸦雀无声的队伍中顿时传来了一片欢呼声,数十名夷人也顾不得观察周围环境,随手将腰刀搁置于一旁便是席地而坐。
咕噜。
痛痛快快的将手中水囊一饮而尽之后,一名瞧上去二十余岁,尚有些青涩的汉子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水渍,便是有些不解的朝着为首的汉子问道:"大兄,大长老的命令为何来的如此突然?"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还在与村中的汉人一同种地,待到晌午便是接到了组中的消息,大长老要求他们即刻赶回老寨。
似他们这些"外姓人",虽然同为水西族人,但终究不姓"安",自是不可能居住在老寨之中,平日的时候大多分散在各地。
"我也不知道.."
被称为"大兄"的汉子闻言明显犹豫了片刻,随后方才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但其脸上确实有一抹愁容转身即逝。
"鲁巴,都是自家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见得为首的汉子欲言又止,队伍中顿时便有人不愿意了,眼下正是春耕的关键时刻,可他们要"背井离乡",前往老寨听命,这家中的农活可怎么办?难道要指望家中的妇孺?
"就是,鲁巴大哥你快说吧。"
"反正咱们到了老寨也要知道的.."
霎时间,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便是于山脚下的盘山小道上响起,引得山林中的咆哮声愈发明显。
"这.."
迎着众人殷切的眼神,被称为"鲁巴"的汉子又是犹豫了片刻,终是涩声说道:"只怕与新任的贵州知府有关.."
言罢,鲁巴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落魄之色,随后便是眼神复杂的瞧了瞧身前的众人。
作为村中少数念过两年书的"夷人",他多少猜到了族中大长老紧急召集他们的用意所在。
无非是感受到了那新任贵州知府所带来的的威胁,故而打算"先下手为强"罢了。
鲁巴心中更是知晓,虽然自家大长老于天启六年在贵阳城外大败而回,但其野心却是从不曾熄灭,尤其是在知晓石柱土司"秦三娘娘"领兵进京面圣之后,更是志得意满。
经过两年多的休整,族中已是恢复了不少元气,听说"梁王"奢崇明也重新聚拢了不少人马,近些天蠢蠢欲动的很。
这是又要打仗了。
想到这里,鲁巴的心情便是愈发复杂,作为前两年于贵州城外侥幸捡得一条命的"幸运儿",他深知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厉害。
其麾下官兵虽是不如他们这些自幼生长在山林之间,与野兽搏杀的"狼兵"悍勇,但架不住官兵手中的火器攻势凌厉。
如若不是因为念过两年书,自己的名字已是被"老寨"中的大长老所知晓,鲁巴说什么也不愿意打仗。
就留在那个与世无争的村中,老老实实的种些庄稼,闲暇的时候便进山打猎不好吗?
虽然日子苦了些,但起码能够留有一命,总比不明不白的死在官兵的火器之下强得多。
只是鲁巴也知晓,自己的这番念头着实有些"天真",毕竟族中的"老爷们"为了逼迫麾下夷人参军,对他们"剥削"的愈发厉害。
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所得,却要被族中的"老爷们"拿去六成不止;反观村中的汉人,虽然整日抱怨官府贪婪,但却只交一成多的皇粮。
两相对比之下,竟是族中"老爷们"压迫他们夷人,压迫的最厉害。
"鲁巴大哥,是要打仗了吗?"
正当鲁巴心乱如麻的时候,便听得一道兴奋的声音在耳畔旁响起,顺着声音望去,正是最开始出声的那名年轻人。
"太好了,只要战事一启,我等哪里还用得着辛苦种地?"
"听说贵阳城中那些汉人可是富庶的很。"
不同于心事重重的鲁巴,从未上过战场,见识过生死的年轻夷人倒是显得兴奋异常,其声音微微颤抖着,清澈的眼神中满是狂热与向往。
"或许吧.."
面对着众人的注视,鲁巴只得重重的点头,将一切忧愁重新咽回肚中。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些走吧。"
"说不定咱们去得早,族中老爷还能赏咱们一顿饭吃。"
不同于刚才的死气沉沉,知晓了"战事将启"的夷人们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许多,甚至不顾尚还有些酸痛的四肢,强挣扎着自地上起身,下意识的便要朝着山路小道尽头而去。
正如那年轻夷人所说,他们若是去的早了,还有可能吃顿饱饭;可若是吃了,族中老爷怪罪下来,那皮肉之苦的滋味...
咕噜。
一时间,吞咽口水的声音自静谧的山路上次第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