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延安府城向东而行,沿着官道行至两千余里,便到了以富庶而闻名天下的苏州府。
这里不但是掌握大明经济命脉的江南重镇,更是"东林君子"的发源地,曾经于万历朝及天启朝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东林书院"便是扎根于此。
无数"东林君子"自此地而出,继而于大明各地"发光发彩",苏州府自然而然便成为了无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每日都要慕名而来的读书人前往东林书院求学。
虽然两千余里外的陕西大地正是饿殍遍地,一幅人间炼狱的模样,但安逸富庶的苏州府却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不但街面上行人如织,城外运河的码头附近更是人声鼎沸,源源不断的船只于此地靠岸,为这座城池源源不断的注入生机。
待到入夜,已然喧嚣了整整一日的苏州府城终是陷入了久违的沉寂当中,除却运河沿岸还亮有点点灯火之外,城中可谓是一片漆黑。
沿着苏州府城的中轴线一路向南而行,越过府城中最为奢华的苏州织造衙门之后,便隐约可见得一座座规格齐整,气派不已的宅院。
自古以来,苏州本地的"苏绣"便以高超的技艺,精良的质地而闻名于世,故而待到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便在苏州,南京,杭州三处各置提督织造太监一人,专掌丝织品织造事宜,以供皇室消费。
因为"织造太监"均是出自宫中,乃是天子心腹的缘故,由他们亲自督建的"苏州织造署"便成为了城中最为显赫的衙门,甚至比另一端的"巡抚衙门"还要气派不少。
眼下这些气派不已的宅院能够靠近苏州织造署而营建,足以体现其背后主人的身份不同。
事实上也却是这样,能够在此居住的皆是有权有势之辈,要么是城中有数的织造大户,要么是曾经独领风骚的致仕老臣亦或者与国同休的勋贵。
不过后两者多数以此地为"外宅",并不久居于此,故而此地的居住者仍多以本地的织造大户为主。
在诸多鸦雀无声的宅院中,有一座门楣瞧上去像是刚刚刷新的府邸至今还亮有点点灯火,隐隐约约还传来些许的争吵声。
虽然早已到了朝廷的"宵禁",但城中那些负责值夜的士卒们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来此地巡察,更别提这座府邸高挂的匾额上,上书一个"钱"字。
在南直隶这片地界,姓"钱"的富商不在少数,有些据称还是"吴越"国的后代。
但在苏州府,若是提到"钱"府,上至城中官员,下至贩夫走卒,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现任的东林魁首,执掌东林书院的钱龙锡。
自从几个月前,京师风云突变,本是"顺承民意"入朝辅政的东林魁首钱龙锡一日之内连上三道辞表,随后便是灰溜溜的回到了苏州老家,终日深居简出。
即便是偶有外出,也是前往"东林书院"讲学,倒是罕有似眼下这般,直至深夜,府邸还依旧灯火通明的时候。
进到府中,越过雕栏玉砌及小桥流水,行至位于府邸深处的书房中,东林魁首钱龙锡正面色凝重的居于案牍之后。
装修奢华的书房虽然偌大,但房中并没有点燃宫灯,仅在案牍处立有两支烛火,将钱龙锡本就凝重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明。
在其对面,则是与他同为东林骨干,向其执弟子礼的钱谦益,面色有些涨红,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争吵。
"座师,此举若是一旦有风声走漏,我东林几代人的心血将瞬间化为灰烬,万望三思而后行呐。"
不知过了多久,钱谦益有些沙哑的声音于书房中骤然响起,同时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听上去格外引人不适。
"当今陛下信重武人,前段时间又刚刚取得西南大捷,威望日重,如此下去,只怕我东林难有出头之日呐。"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钱谦益,坐在案牍后的钱龙锡并未予以正面回答,只是有些痛苦的叹了口气,眉眼之间的神色也颇为复杂。
瞧得出来,这位见多识广的东林魁首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斗争。
"即便如此,万一我东林弄巧成拙,你我便是天下的罪人!"
见钱龙锡仍是固执己见,钱谦益也顾不得保持对于"座师"的尊重,声音猛然提高了不少,脸上更是充斥着一抹惊恐。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贪生怕死"的东林魁首钱龙锡竟是于心中酝酿出如此疯狂的念头。
此举稍有些差错,不但他们东林,就连这国祚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大明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怕甚,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罢了,能形成多大的气候?"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和激动,钱龙锡瞧了瞧身前变颜变色的得意门生,蛊惑道:"难道你不想让我东林重回京师,重现昔日众正盈朝的局面?"
此话一出,钱谦益的身形便是为之一滞,眼神也是为之炽热起来,脸上的惊恐也随之黯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向往。
自己座师所言不假,当今天子不喜"东林"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放眼望去,除却督查院中尚有些出身东林的中低级官员,大明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中,竟是再也没有"东林"的身影。
这才过去的几十年里,乃是前所未有之事。
要知晓,即便是昔日九千岁魏忠贤声势滔天的时候,他们东林党也没有像眼下这般势弱过。
一念至此,钱谦益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脸上也是涌现了毫不掩饰的憎恶之色。
如若不是那该死的魏忠贤大行诏狱,曾经如日中天的"东林八君子"岂会黯然收场。
"座师,我东林眼下无权无势,只怕南京那边不会听咱们的啊,毕竟稍微弄不好,便是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