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也看出来了。
林立想想,还是弱弱地反驳了句:“师父未见得一定要我科考的。”
方晓反问道:“那勉之你呢?欧阳少傅当年可是状元及第,又贵为皇子少傅。
你是欧阳少傅名下唯一正式收的弟子,你可以不求上进,可你愿意让欧阳少傅因为你蒙羞?”
林立脸上一热,这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道理。
“便是不为欧阳少傅,你就不考虑你自己?”
林立惊讶道:“我?”
方晓微微点头:“你的师父曾经是皇子们的先生,皇子,未来的太子甚至圣上,也与你同为一门。
你让皇子们如何称呼你?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到他们先生的唯一真传弟子?”
林立的惊讶转为了震撼。
“勉之,如今你已然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人退,还有后路,你的后路又是哪里?”
林立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顶顺着脊梁骨一路而下,整个胸腔里都空落落的。
而那股凉意忽然又冲到了头顶,让他一瞬间大脑空白,连呼吸都要停止。
冷汗忽然遍布,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晓。
方晓没有言语,只静静地看着林立忽然惨白了的面庞。
他知道林立被吓着了,但现在被吓着,总好过以后糊里糊涂地送死。
他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才提点林立的。
林立缓了缓,深吸了口气道:“方公子,你吓着我了。”
方晓“嗯”了一声:“那勉之现在想明白了吗?”
林立仰头看着方晓,半晌方道:“我在想,为什么是我?”
他想起他给夏云泽的豆腐、白糖的制法,曲辕犁的改进,和才送去不久的左轮弩弓、酒精。
夏云泽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也不能全算是恩将仇报。
他是给了自己一个能跟在他身边的机会,一个很好的身份,自己抓不住,那就不怨他了。
顺便也利用了自己一把。
果然上位者做事,都是要将能利用上的利用到底的。
虽然这并非是他想要选择的,但上位者又怎么会考虑这些呢。
方晓看着林立的脸色一变再变,他也没有作声。
方晓心里也很是奇怪。
他知道林立往北地去了两次,但如何就能与北地的王爷有了关系,还是个迷。
且不管如何,林立定是主动接近北地那位王爷的,到如今其中的凶险,林立看不到,他一个局外人却看得清楚。
“这半月来,勉之在学院里,可经了什么事?”
林立笑了下,只是这笑很是勉强。
“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先是与大家住在一起,每日上午师父单独于我讲课,下午晚上我在温习。
后来生了场病,就搬到师父住的院子里,就进了学堂,和大家一般听课了。”
方晓点点头:“勉之没有和大家一般听课,是因为跟不上课程。
住的普通,自然是没有受到多少重视。
人最是不吝以恶念来揣摩一切的,与学识无关。
几天时间,足够勉之感受到旁人的心思,人情的冷漠,或者还是身在其位才能明白的一些事情。
之后搬到院长的住处,恕我直言,勉之当时还在病中,感受对比必然强烈。
之后再到学堂,感触会更加加深。
再加上院长的提点,许多之前没有想到的,便会渐渐注意到。
即便再有疏忽不曾注意到了,院长大人就在身边,也会时时提点。”
林立缓缓点头,心下对方晓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明明不知道自己与夏云泽的来往关系,却只从被师父收为徒弟,在学院里的居住上课,就判断出自己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的事。
更是将夏云泽的打算,未来的可能判断出来。
林立冷静下来就知道方晓说得没有错。
他给了夏云泽那么些东西,夏云泽绝对会要将他抓在掌心中的。
夏云泽给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为了让他以后堪用。
若是不堪用,那也就无需用了。
或者方晓将夏云泽想得太狠辣了,但是在方晓这样家庭中长大的人,才会深刻地领会到上位者隐藏在深处的意图。
方晓话说到,也不再劝,只端起茶碗喝茶。
林立心慌意乱,只觉得静心不下,站起来告辞。
方晓送林立到门口,分手之前想要劝说两句,终究还是忍下了,只轻轻拍拍林立的肩膀。
两家只有百步的距离,林立却走了有半刻钟。
他不想将焦虑带回家里去,但一时半刻,他也无法说服自己泰然处之。
门楣之上的“镇北镖局”四个字很是讽刺。
他拿一片真心去给夏云泽,夏云泽最后许给他的真就是分析说的那种未来吗?
可事实摆在这里。
师父的身份,夏云泽玩笑般的自称师兄,其实就是暗示了。
林立短时间内无法平息内心,也只能在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直接就钻进了卧室里。
他想要再和秀娘温存下,好能让秀娘对再分别的半个月不那么难受。
但是他又觉得浪费掉时间是可耻的,这个时间他该要背书的。
整整一天他都没有背书了。
他借口洗浴,将自己藏在水汽氤氲中,也将心思藏在了水汽里。
林立知道他别无他法,要么读书走科举,要么,就要做天下最富裕的人。
并且将家产的一大部分和夏云泽联系到一起——他这是多大胆多没心没肺的啊,敢收王爷十五万两的银子。
林立以手蒙面。
幸亏今天找了方晓,幸亏啊。
他留着王爷的十多万两银子在手里干什么?
林立猛然放下手,差一点要从浴桶里跳出来。
不算自己赚的,王爷给的银票还有不到十三万多,足够开几十个蛋糕铺子了,运作好了,一个月本钱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