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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梦醒时分
    白日矮坡下,路云子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味惊醒。

    当这厮透过骸骨的眼眶看见暴起杀人的少年时,心里涌起的是无尽的狂喜:“天可怜见,终于又让我遇上一个!这一个……这一个的气息比那四个都要纯净,竟是未曾沾染多少红尘俗气!这样的人吃进嘴里,如饮甘泉、如食花蜜,自有香甜滋味!”

    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这是齐敬之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也许是这段记忆太过新鲜的缘故,他竟第一次听见了路云子的心声。

    “哈哈哈!我原本寿元无多,眼瞅着突破无望,就要散归天地之间,又多年不曾遇到第五个,这肚中饥渴之状,当真是百倍于壮年时……我吃了他,不但能恢复旧观,更能增长修为、益寿延年!”

    “不行!不能直接吃了,那是暴殄天物!再忍忍,我要诱他堕落,让他骄奢淫逸、沉沦欲海,到那时他的灵性变化一定较常人更加激烈,便如将甘泉和花蜜酿成美酒,这其中的妙处……哈!我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

    “嗯?他竟然为我收敛骸骨?恩公在上,你既然这般慈悲,不如把自己的灵性血气也一并布施了吧!以身饲虎、割肉喂鹰,这都是可以成佛的善行啊!哈哈哈……”

    在这段并不算长的记忆里,路云子那源自魂魄深处的喜悦、渴望、贪婪、狂妄、嗜血等诸多情绪念头纷至沓来,如同狂风骤雨,带给齐敬之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少年心头烦恶难当,虚弱疲惫之感油然而生,当即在心里默念道:“不看了,我要退出去!”

    下一刻,萦绕耳际心头的聒噪瞬间消失,沐浴在月光下的小院重现于齐敬之的眼前。

    老黄狗依旧在院门边酣睡,月亮在天上的位置也没有太大的改变,残念里却已是数十上百年的人世浮沉、光影变幻,当真是如梦似幻。

    灵魄面具从齐敬之的脸上脱落,被他一把接在手里。

    他看得分明,这张面具的模样已与先前不同,其五官轮廓竟与自己有了几分相似。

    眼见自己淡青色的脸被两道刀痕交叉贯穿,变得极为狰狞凶恶,这观感实在是一言难尽。

    “呼……”

    齐敬之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没想到翻阅面具中的残念,竟比跟正主生死相搏还要累。

    “路云子前几次作案,都是事先讲好了价钱,那四个人虽然下场凄凉,倒也不值得同情,终究是人心如此,怨不得旁人。”

    少年回想方才所见,忍不住嘿了一声:“这厮以诸般好处引诱世人,向来无往不利,然而多行不义,终是撞在了小爷手上!它重伤未愈,买卖不成竟要明抢,如此丧心病狂,即便不被镜子收去,也早做了我刀下之鬼!”

    一想到青铜小镜,齐敬之不由得皱起眉头:“刚才看得太过入神,竟把正事忘了!路云子对镜子的猜测极为重要,下次一定要优先查找。”

    “它当年遇上诸多怪人埋伏,犹能杀进杀出,除去灵魄本身的神异,一身本领也着实不凡,我多看几次,定有所得。至于详细功法,多半也是有的,记忆也必定极为鲜明,只是恐怕要往前翻上一翻。”

    “哼!这厮做过太多见不得人的阴损勾当,心里的念头更是污浊糟烂!下次翻看,我得慎之又慎,一有不对就立刻揭过!嗯,先缓一缓,等心情平复了再看,免得不知不觉被这厮带偏了,沦为欲壑难填、肆意胡为的奸恶凶徒,成了被妖魔精怪垂涎觊觎的所谓美酒……”

    换做旁人,能得到青铜小镜和灵魄面具这样的奇物,只怕要欣喜若狂、忘乎所以,齐敬之却始终保持着心中清明,很快就想清楚了背后潜藏的凶险。

    “我长了这么大,又时常入山打猎,也只见过路云子这么一个妖魔,可见大齐人道昌盛,人王国主的法度最大。哪怕我侥幸从面具里学到些本事,也绝不能妄自尊大、胡作非为,否则早晚被朝廷高人锁拿,难逃项上一刀。”

    许是残念中所见太过惊人,齐敬之的思绪不免就有些发散。

    “说到高人……伏击路云子的那些应该算,也不知那官员从何处请来,是来自落魄少主那类江湖宗门,亦或干脆就是朝廷豢养?还是阿爷说得对,要除南岗那头可能成了精的猛虎,就该请郡城派几个高手下来,实在不该拿猎户们的性命冒险。”

    在方才翻阅到的诸多记忆片段之中,最让少年感兴趣的便是那场伏击,使他禁不住心生向往:“万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奇绝风景!与之相比,一头食人猛虎竟算不得什么了。”

    念及于此,齐敬之先是哑然失笑,继而猛然警醒:“才告诫自己不要受路云子的残念影响,就生出如此狂妄的念头!那头猛虎食人极多,不仅害阿爷挨了杖责,更逼得我一怒杀人,如何是我能小觑的?”

    “陈二整夜未归,不知县衙会有何动作,不如等天亮了去县里探探风色。嗯,正好也去拜见一下孟夫子,我认识的人当中,以他的学识最为渊博,年轻时还曾外出游学过,没准儿知道些俗世之外的事情,可以为我解惑。”

    齐敬之筹谋已定,并没有像昨夜那样枯坐到天亮,而是在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刻起身。

    他将灵魄面具小心收在怀里,又进屋从墙上取下了猎刀和弓箭。

    “阿爷,我去后山那几处机关和陷坑看看,然后进城一趟。”

    少年一边把木弓往身上背,一边朝东屋里喊道。

    齐老汉隔着门应了一声,半梦半醒地咕哝道:“记得买些盐巴回来,白面不抗饿,莫再白白糟蹋银钱,真是作孽……”

    “晓得了!”

    齐敬之笑着答应,耳听得齐老汉鼾声又起,当即大踏步向着院门走去。

    出门的时候,老黄狗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叼起墙边的一个竹笼,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少年身后。

    一人一狗摸着黑绕去后山,循着惯常的路线查看了一番,大的收获没有,却也得了两只野兔并一只山鸡。

    齐敬之把野兔和山鸡塞进竹笼,又花了一番功夫将机关还原,一边把弓箭往老黄狗脖子上挂,一边吩咐道:“你先回家去。”

    他说着,又将猎刀的刀柄递到了老黄狗的嘴边。

    老黄狗低低地叫了一声算是回应,张嘴咬住刀柄,转身朝着齐家小院的方向跑去。

    瞅了一眼老黄狗背弓衔刀的背影,少年拎起竹笼,踏上了一条出山的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