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之内,深邃幽暗、不闻人声。
地面崎岖难行,怪石旁逸斜出,最狭窄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齐敬之的脚步已经放得极轻,落地时却依旧能听见极细微的声响。
透过银煞血焰看去,越是往洞内走,五色云气便愈发浓郁,衬得洞中的岩石愈发诡谲怪诞。
这些原本四处弥漫着的五色云气如有灵性,逐渐猬集在血色灯焰的边缘,锲而不舍地往内里钻。
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银煞血焰陡然明亮了几分,将周围的五色云气逼退。
伴随着血焰与云气的一进一退,齐敬之不知不觉已经前进了数十丈,深入到了山腹之中。
当他再次艰难穿过一条细窄的石缝,眼前骤然一片空旷,连无处不在的五色云气都稀薄了许多。
原本从上方垂下来、几乎要擦着齐敬之额头的岩石忽然消失,隐没在上方的黑暗之中,挤在他身体两侧的石壁也倏然远去,延展出一间藏于山腹中的巨大石室。
在这座全无人工开凿痕迹的石室中央,隐隐可以看见一块灰白色的方形大石。
石面平整,宛如一张巨大的石床。
浓郁有如实质的五色云气自上而下垂落至石床的边缘,彷佛一道五彩斑斓的床幔,轻烟曼舞、华美异常。
床幔之内,宽大的灰白色石床上似乎躺着两个人,俱是一动不动。
在如此诡异阴森的洞窟石室之内见到这般景象,齐敬之心中立时生出难以名状的荒诞之感。
他不由得深深呼吸、稳住心神,同时不再刻意收敛脚上的力道,反而落脚极重,大踏步走向石床。
不断加重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石室中回荡,然而直到他站到石床边,躺在上头的两个人依旧毫无所觉。
齐敬之再次深吸一口气,将银烛台伸过去逼开五彩床幔,就着血光向石床上一看。
下一刻,少年的一双眸子倏然睁大,眼底里先是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惊,继而怒意如野火般熊熊燃起。
石床上躺在齐敬之这一侧的赫然就是老魏。
老头子仰面朝天躺着,脑袋底下枕着一个碧光莹莹的玉枕,两眼闭合、面带微笑,似乎睡得正香。Z.br>
他的上半身赤裸着,肤色黝黑、瘦骨嶙峋,胸腹间遍布着旧年伤疤,脱下来的衣服连同赤金刀则被胡乱丢在一旁。
这些都还罢了,让齐敬之目眦欲裂的是,老魏腰部以下并不是腿,而是一条遍布银色鳞片的粗壮蛇尾!
蛇尾上的鳞片泛着幽幽的冷光,正缓缓朝着老魏的腹部蔓延!
这般诡异景象,竟与当日小松山古庙大殿中的虎僧差相仿佛!难不成这条蛇尾也是与虎皮花衣相似的邪门玩意儿?
齐敬之勉力压下这个可怕的念头,转而看向石床的另一侧。
一个赤身***的妙龄女子侧身而卧,浑身皆被薄纱一般的白色轻烟笼罩,白花花的娇嫩身子在烟气中若隐若现,脸上容貌明明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却依旧让齐敬之生出了惊艳之感。
这女子黑发如瀑、体软如蛇,从一侧紧紧贴住老魏的身躯,愈发凸显出玲珑曲线、妖娆身姿。
她的玉臂搭在老魏的胸膛上,纤手抚摸着老魏的脖颈,尖细下巴搁在肩头,一点樱唇凑近耳边,彷佛情人在亲昵耳语。
这景象着实旖旎香艳,却又透着丝丝诡异,山野少年连耳朵都已红透,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那个原本属于彭泽水神青洪公的玉枕。
齐敬之注意到,除了老魏,那女子的头颅同样枕在玉枕上,二人赫然是相拥而卧、共枕而眠。
若是猜得不错,这女
子就是那个所谓的白仙教圣女了,夺走玉枕的是她,迷惑黑驴精心智的是她,婉儿口中的白姐姐是她,杀死李璜的袁小姐也是她!
哼!如此大喇喇地酣睡,只需一刀下去就能了账!
念及于此,齐敬之不免杀心又起,却没有立刻动手,反而紧锁眉头。
杀了这个毫无防备圣女固然容易,可是老魏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就此化作一条白色妖蛇么?仓促之间我到哪去找蕴藏神力的大殿和神像?
嗯?神力!
齐敬之猛地回神,将银烛台往石床上一搁,反手拔出煎人寿,把这柄长刀横放在老魏的腰间。
果不其然,银色鳞片的蔓延势头渐渐放缓,最终停在了煎人寿的刀锋前。
齐敬之脸上微露喜色,心中的忧虑却没有减少分毫: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煎人寿蕴藏的神力气息毕竟有限,怕是抵挡不了多久。还是先把老魏唤醒,两人合力制住白仙教圣女,逼问出彻底褪去蛇尾之法!
齐敬之想到就做,立刻伸手去拍老魏露在外侧的胳膊,连续拍了几下却不见醒转,又改轻拍为狠拧死掐。
骤然遭此蹂躏,老魏竟依旧睡得深沉,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不对劲!
齐敬之心里一个咯噔,目光快速在石床上扫过,最终再次定格在了床上共同枕着的玉枕上。
如今看来,能被青洪公当做送给巢州焦氏姑奶奶的寿礼,这个泛着碧光的玉枕绝非凡物!
此物究竟不凡在哪里,有什么独特功用,彭泽水府的人似乎并未告知老魏。只不过看老头子哪怕在睡梦之中依旧面露笑容的贱模样,倒也能猜出一二。
这玉枕应是能拉人入梦,而且还是美梦……
齐敬之心里生出这个念头,陡然回想起了李璜口中那座所谓的袁府,不由得越发肯定:还不是一般的美梦,而是能以假乱真、让人沉迷其中的美梦!
他再次看向老魏腰部以下的蛇尾,心中不免喜忧参半:老魏眼下这情形倒是与李璜大不相同,应该没有性命之危。既然根子在这个玉枕上,要想唤醒老魏,还是要釜底抽薪才行。
想到这里,齐敬之立刻绕到床头,用煎人寿的刀柄去顶老魏的脑袋,想让他与玉枕脱离。
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生推也好、硬撬也罢,老魏和玉枕都是纹丝不动,彷佛二者已经长在了一起,又在石床上生根了似的。
徒劳忙活半晌,齐敬之停了下来,不再做无谓的尝试。
他没有选择莽撞地破坏玉枕,不是因为这玉枕有多么神奇珍贵,而是怕产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万一打破了玉枕,老魏永远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齐敬之神情凝重,缓缓将眼睛闭上,安静沉思了片刻。
再睁眼时,他的眸子里除了智慧的辉光,更有决绝之色一闪而过。
既然沉湎于美梦之中不肯醒来,我就把这美梦搅成噩梦,非把这老头子吓得自己醒过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