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左手一翻,掌心处已有一团黑气浮现,时而凝成一枚黑珠,时而又呈现蛟爪之形,赫然便是得自洵江斩蛟镇煞碑的蛟煞尸。
在青铜小镜炼制的物件之中,这东西是少数几样不曾派上过用场的。
自从月前收拾了两个伥鬼童子,得了一套虎煞碧玉磬,齐敬之就曾起过念头,想着或许可以把这具蛟煞尸扔给玉磬吞噬,看看能不能将之转化成虎煞,也好再为玉磬增添几分威能。
毕竟那套玉磬明显极有潜力,一旦敲响便会释放出黄黑色的虎煞烟云,内里藏着两只能掠夺活物精气的虎耗鬼尸,还有十几只肉翅飞虎尸择人而噬,委实凶残得紧。
若是让玉磬吞了蛟煞尸,没准儿虎煞烟云之中就能再多出几只类似螭虎鱼那般的异种。
“不过如今倒也不错,虬褫银甲有避毒、避水之能,本就颇为实用,如今又融入了一条纯阳甲木青虬,与我的修行愈发贴合,再用这具蛟煞尸来补全一二,也算是锦上添花。”
齐敬之心里转着这个念头,当即伸手将蛟煞尸往自己的腰带上一拍。
这团变化不定的黑气立刻分散成丝丝缕缕,纷纷往虬褫尸的口鼻和鳞片缝隙里钻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虬褫尸和蛟煞尸俱是性寒之物,后者更有“益龙种”的独特功效,两相叠加催发,虬褫尸的表面立刻结了薄薄一层清霜,不但激得齐敬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立刻引起了纯阳甲木青虬和若木阳火的同仇敌忾。
青葱木气在水润剔透的银色蛇鳞之中涌动,虬褫尸的双目更是红光大盛,内里蕴藏的赤色阳火冒了出来,顷刻间流布全身。
一时间,甲木青虬的青色、若木阳火的赤色以及蛟煞尸的黑色,在银色蛇身上来回拉锯、彼此攻伐。
这场较量持续的时间极短,在虬褫龙种血脉的统合之下,几方很快就达成了某种平衡乃至融合。
蛇鳞上的银色尽褪,化作了介于黑色与青色之间的玄青,鳞片的缝隙则被流动着的赤光填满。
与此同时,整具虬褫尸已是彻底变了模样。
头颅的变化尤其显眼,其首似驼、其眼似兔、其耳似牛、其须似羊,头顶的鼓包更被两只纤细的鹿角钻破。
蛇身上也悄然生长出了四肢,其爪似鹰、其掌似虎,只是腿短爪细、颇显稚嫩。
到了此刻,这条腰带已经不适合冠之以虬褫之名,而应唤作青虬了。
齐敬之想了想,并没有贸然尝试披甲,而是在心里呼唤了一声怒鹤心骨。
念头的传递犹如电光火石,怒睛青羽鹤在瞬息之间就给出回应,周身翎羽泛起灼灼光华,愈发美丽神异。
于是,一道透着精纯坚韧之意的青光就浮现在少年体外,接着又黯淡下去,凝成了一件有如实质的青羽衣。
齐敬之打量一眼,心中忽又生出一念。
紧接着,青羽衣上那些颇为艳丽的翎羽就黯淡了下去,化为不太起眼的暗花纹饰,整体款式也生出变化,变成了一套便于施展拳脚的窄袖袍服,除了灵韵深藏、光华内敛,乍看之下竟与方才被烧毁的那身衣袍大差不差。
除此之外,这件青羽锦衣的右边衣袖之内还暗藏玄机,特意贴着齐敬之的右臂生成了一个刀鞘。
牛耳尖刀先前同样遭了若木阳火灼烧,内蕴刀灵的刀身倒是无恙,刀柄上缠着的麻绳和外头的刀鞘却是凡物,早被烧得七七八八,从前沾染上的血煞之气更是被一扫而空,此刻勉强缠在齐敬之的右臂上,已是摇摇欲坠。
兄弟两个灵性相通,齐敬之早就知晓齐虎禅安然无恙,如今他这个做兄长的换上了一件新衣裳,自然也不忘给自家幼弟换个新居所。
他手臂一震,牛耳尖刀上残存的麻绳和刀鞘就尽数散落于地。
齐虎禅被全新的刀鞘包裹,周身灵光闪烁,发出一声满是喜悦的刀鸣。
至于长刀煎人寿,终究是在月母神像中蕴养过的,如今又得了若木刀灵,被若木阳火烧过一遍,却连看似寻常的刀鞘都不见丝毫损伤,也省去了齐敬之一番功夫。
感受到齐虎禅的喜悦,齐敬之脸上泛起笑容,对青羽锦衣愈发满意。
他这也算是验证了自己心里的一个设想。
在他看来,无论是扯灵布作衣的《虬褫乘云秘法》,还是天衣教金蟾一脉的金缕衣,又或是自家师尊的霓裳羽衣和披帛彩练,走的都是炼气为衣的路子。推而广之,那传说中由天孙织布裁衣而成的云锦天衣,只怕也出不了这个圈儿。
齐敬之如今远不到点燃道火的时候,别说虚无缥缈的云锦天衣,就是想要炼制金缕衣那等妙用无穷的灵器也是力有未逮,却不妨碍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借助仙羽山的呼吸,以木火通明之道炼制出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袍服。
想想此番炼制过程中,单是青砂珠和若木赤露就用去了不知多少,能有现下这个结果实属情理之中。
有了这身青羽锦衣遮体护身,齐敬之这才放心地将左手按上了青虬腰带。
他略一摩挲,只觉入手时的触感颇为古怪,竟是清凉与灼热兼具。
下一刻,一副玄青甲胄就罩在了青羽锦衣外头,牢牢包裹住了少年的身躯。
数百上千枚玄青色的甲片排布紧密、犹如鱼鳞,通体泛着幽幽冷光、森然铁色。
这些甲片皆以泛着火光的赤绦连缀,于暗沉肃杀之中增添了几分华美。
头盔也理所当然地由烂银蛇形盔化成了玄青龙盔,一对赤色龙目隐现狰狞。
灵魄尸依旧如面甲一般罩在了齐敬之的脸上,但因为内里的烟霞赤色已经褪尽,只是稍稍模糊了少年的容貌,若想恢复鬼面应有的凶恶,还得再次往里头填充念想。
齐敬之活动了一下四肢,似乎是因为松柏甲木之气的缘故,青衣、玄甲竟是气机相连,贴合得尤为紧密,只是因为本质终究有所差别,这才无法真正融为一体。
比起曾经的虬褫软甲,如今这副青虬玄甲粗看之下并没有那么鲜亮显眼,但内里却实实在在强出不止一筹。
至此,齐敬之颇觉心满意足。
所谓“吸朝霞而饮甘露,控白鹿而化青龙”,又或者“他年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他虽不敢夸口已将这两种玄妙意境尽数达成,心里却也生出几分不输天下英才的底气。
以齐敬之如今的修为、见识,再去回顾那位年轻功曹刘牧之的撷英咀华,就颇有种高屋建瓴、豁然开朗之感,再不会如当初那般只能看个稀奇、瞧个热闹。
就比如此刻,他心里其实很是清楚,今日栖鹤谷中的晨雾青霭能凝聚出青虬之形,实在是巧之又巧、玄之又玄。
仙羽玄都洞天的天时地利自不必提,若非齐敬之的诸般功法彼此配合、相得益彰,又忽然心有所感、生出顿悟,竟能与仙羽山同呼同吸,从而借大势而为,否则只凭他自己的微末修为,绝无可能引动栖鹤谷的木气青霭和鹤目碧湖的青砂珠尘,弄出先前的大场面。
“自从拜入师尊门下,我先后得传壮命境的《舞鹤图》,感应境的揽翅虚怀开窍法、《却谷食气篇》和心烛丁火法门,得以补足根基、接续前路。”
“律吕调阳之术看似偏门无用,实则直指‘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的高妙境界。我虽只是学得了些许皮毛,但以之催发《虬褫乘云秘法》和《飞龙唤霖谱》,却是实打实地提升了数倍威能。”
齐敬之将这一个月的收获细细梳理一番,知道自己已不是从前的那个野狐禅,心中不免更添欢喜。
“除了这几门玄功奇术,若木刀灵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师尊和琅琊君刻意提及的那些圣贤旧事、修行道理,仙羽山上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乃至那些看似无用却与《仙羽经》一脉相承的楹联诗文,同样不可或缺。”
“若不曾积攒下这些珍贵资粮,只凭我区区一月苦修,如何换得来一朝顿悟?两位师长传道解惑、恩情深重,如今我虽然境界低微,但来日方长,终有报偿之日!”
“唯独有一条颇为美中不足,当初师尊收我为徒时,言道见面礼怎么也要压过琅琊君一头,如今倒像是忘在了脑后,须得想个万无一失的说辞,委婉提醒她老人家一声才好!”
齐敬之心里生出这个念头,忽就觉得头皮一紧,旋即麻痒难耐,连带着眉骨处的肌肤也是一般无二。
他摘下玄青龙盔,伸手上去一摸,就发觉头顶正有细密发丝在飞快向上生长,不一会儿就垂落下来,化成了一头披散着的长发。
他又摸了摸新长出来的两条眉毛,亦是浓密旺盛,隐隐还有些扎手。
齐敬之当即松了一口气,玄都观乃是道门一脉,可不是和尚庙,若是让凤紫虚瞧见他光秃秃的脑袋……
“嗐!师尊万般皆好,就是太过随心所欲,向来翻脸如翻书。我这般乖巧懂事的徒儿,她竟也忍心取笑捉弄,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嚷嚷什么清理门户、诛杀逆徒!”
齐敬之正在愤愤不平,忽听鹤嘴崖下方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嘶鸣。
紧接着,栖鹤谷中鹤群惊飞、长唳阵阵,更有几株古木接连倒下,掀起大片烟尘。
“斑奴?”
齐敬之不由一愕,旋即转身望向玄都观的方向。
数个呼吸之后,眼见自家师尊并没有入谷探查的意思,他立刻向着鹤颈天梯的方向撒腿狂奔。
一个月以来,他也曾几次下山,一来是寻找寿尽之鹤的骸骨,拿来练手制作骨笛,二来也是想瞧一瞧自己的坐骑有没有饿死,毕竟是得了驺吾幡认可的不杀之仁兽嘛。
谁知这厮在栖鹤谷中如鱼得水,整日里也不知都吃了些什么,竟明显又肥硕了几分,只是不知今天这是闹了什么幺蛾子。
三百丈的仙羽山虽称不上极高,但山壁极为陡峭,好在石阶山路修得极好,除了鹤颈天梯需要手足并用、缓缓而下,其余地方大可一路疾行。
齐敬之跑了两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抵达谷底,远远望见了那面刻着“我昔游白鹤,山川气雄深”等诗句的石壁。
山道尽头、刻字石壁前的空地上,原本停在那里的太清天槎早已不见,反而不知何时长出了大片舞鹤草,俱是一寸来高,各自舒展开两片有如羽翼的绿叶,一簇簇白色花朵泛着淡淡的荧光。
更奇特的是,这些舞鹤草生得非常整齐,横看成行、纵看成列,株与株的间距也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相邻两株舞鹤草以叶尖抵着叶尖,看上去就像是手拉着手,结成了一道道花墙,又像是一座极为严整的军阵,死死堵住了通往山顶的山道石阶。
最靠近石阶的地方,更生长着一株足有半人高、生着三枚叶片的舞鹤草,看上去宛如一位压阵的大将。
齐敬之前几次下山时可没见过这种景象,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等他前方只剩下最后的八九级石阶时,那株半人高的三叶舞鹤草倏地扭动细长根茎,像人一样转了个身子。
那硕大的白色花簇中竟是五官俱全,神情还颇为严肃。
只见它合拢叶片,朝着齐敬之躬身行礼:“末将舞鹤国接天关总兵舞不二,见过上仙!”
舞不二直起身,目光在齐敬之的青虬玄甲上扫过,脸上立刻露出了羞愧之色:“今日鄙国生了一场变乱,不想竟然惊动了上仙,亲自从玄都下降凡尘,实在是我等的罪过!”
“请上仙放心,只要舞某还有一口气在,那些乱臣贼子就休想踏足天梯一步!”
这番话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壮烈之气,然而从这株舞鹤草嘴里说出,就不免有些诡异和滑稽。
齐敬之虽听得不大明白,却也能感受到舞不二的善意和决心,再结合它“接天关总兵”的官职,这个所谓的舞鹤国似乎担负着看守山道石阶、不许谷中生灵随意登山的职责。
“舞鹤国么……在这方圆不过数十里的栖鹤谷中,玄都观竟然还分封了藩镇臣属?”
齐敬之当即开口问道:“你们舞鹤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乱,需要帮忙吗?”
舞不二闻言,倒也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反而颇有些受宠若惊:“舞鹤者,下国小邦也,岂敢劳动上仙大驾!”
“启禀上仙,作乱的是一伙打着大魔国仙羽都护府旗号的逆贼,从军报上看,似乎是为了争夺什么天帝宝幡,竟然自己内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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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