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围绕着齐敬之的身周飞舞了一圈,再次悬在了少年的脑后,绽放灿灿清光。
“嗯?虽然伴生器灵不同于齐虎禅那样的初生之灵,但藏锋法中的定名分依旧有几分效用。”
齐敬之立刻再次尝试与天地玄鉴沟通,可惜这面镜灵依旧只会自说自话,也依旧对释放婉儿灵性的指令置若罔闻,除此之外倒是任凭驱使,并无丝毫抗拒。
“嗯,天地玄鉴即便灵性有缺、转世重修,却依旧将那些被锁困的妖魔灵性捂得紧紧的,可见前世是个尽忠职守的,比起天性顽劣的齐虎禅和奸猾怯懦的斑奴要靠谱得多了。”
齐敬之终于知晓了天地玄鉴的根脚,算是了却了长久以来的一件心事,顿觉一心轻松。
他再次审视了一下全身,身上法衣、腰间青虬和脚上鹤履乃是所修功法的具象,都是一得永得、一证永证的自有之物,但脖颈上的二蛇项圈和背后的鹤履双翅却并非如此。
这其中,鹤履双翅的最初根基乃是虬褫尸和灵魄尸,后续又加入了经过炼化的甲木青虬、若木阳火以及同样出自天地玄鉴的蛟煞尸,化为了一具青虬玄甲,与齐敬之自修自证也差不了多少,彼此契合无比、圆融无间。
再之后,凤紫虚瞧不上眼,以洪炉将之重炼,不但融入了流采含章之中的青虹流采和镜甲天蜈的镜光鳞甲,还特意将齐敬之的青羽锦衣丢了进去,作为化生灵性的胚胎。
按照这位玄都观主的说法,青羽锦衣与齐敬之心骨和道途的联系最是紧密,只等鹤履双翅灵性化生,自会与齐敬之血脉气机相连,而且远比寻常灵器为强。
这明显就是要走类似齐虎禅的路子了。
如此一想,虽然鹤履双翅之中掺杂了外物,却是正经的仙羽山传承之宝,能显化在心相之中也算合情合理。
齐敬之略一感应,发现这对翅膀里除了一篇《青羽秘卷》,倒并无灵性萌发的迹象,知道应是自己修行不足,尤其还没有掌握青华少阳之气的缘故。
随即,他便将心神转向了挂在脖颈上的二蛇项圈。
说起来,齐敬之从小到大还真没挂过这种东西,而且与鹤履双翅相比,他与这项圈的联系要浅得多。
长刀煎人寿是偶然得自小松山月母神庙,日入权柄是琅琊君赠予,刀灵若木幼苗则是用日入权柄从无极之野中招来的。
这其中没有一样是齐敬之自修自证得来,能映照于心相之上,委实有些出乎意料。
他仔细回想,觉得非要说彼此之间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往来,当初在枕中梦里拔刀出鞘、手挥明月是一次,在白云宫后园飞龙唤霖、怒鹤衔刀是一次,其余便是近来每天用霖谱甘露换取若木赤露了,尤其今日一朝顿悟,以至于甘露成霖、赤露如雨,彼此做成了一桩大买卖。
想到这里,齐敬之便伸手摸向了脖颈上的项圈,在两条小蛇身上摩挲探查良久,却并没感应到灵性的存在。
“看来煎人寿终究与牛耳尖刀不同,之所以能显化出来,应是买卖做得多了,我在餐霞食气时,无意中攫取到了若木刀灵和日入权柄的一丝神韵。”
齐敬之轻舒了一口气,毕竟这心里头的住客太多,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至此,他已将自己的这具心相上上下下检视了一遍,同时也将自己壮命境和感应境的修行之路细致梳理了一回。
接下来,便是《青羽秘卷》的修行了。
濯龙池边的青石上,齐敬之睁开双眼,眸子里烛火跳动,映出眼前的粼粼波光。
他的面容倒映在池水中,于是水波之下同样有烛火在跳动。
玄妙精微的修行经文宛如一道清泉,自齐敬之的心头静静流淌而过。
“大道以金丹为用,烹乌炼兔、降龙伏虎,体天法象、以时易日,而夺天地之造化,亦如日月之合璧,所以长生不死……”
听到“金丹”二字,齐敬之便知这开头的几句多半是出自天台山的《青华金丹要旨》,而“天地造化、日月合璧”云云,则应是仙羽山的洪炉丹法。
齐敬之继续往下研读,却发现即便是作为总纲的《金丹图论序》,自己也无法尽览,剩下的《炉鼎图论》《神室图论》《火候图论》《阴尽图论》等等诸篇,更是只能看见一个题目。
至于《金丹图论序》中能够看清的部分,倒是接续上了心相修行,正合如今齐敬之所需。
仅仅是这部分,便又细分为许多条目,有重在谈玄说理的心为君论、神为主论、气为用说、精从气说、意为媒说……也有侧重下手功夫的坎离说、幻丹说、神水华池说、百窍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倒是将修行心相的种种道理和途径都一一剖析分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敬之倏然回过神来,心中暗忖道:“这《青羽秘卷》中谈及心相,倒是与当初邓符卿前辈讲得一致,都说这心相初时如雾里看花,需不断哺育而逐渐清晰,待彻底显化,即为功成。”
“可我先前心中虽曾生出过躁动之意,真到心相显化之时却是从无到有、一蹴而就,这是个什么缘故?因为顿悟?因为心烛丁火的烛照焚炼?还是因为天地玄鉴长久以来的朗照洞察?”
齐敬之一时间想不明白其中道理,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底蕴太浅,也就将这个疑问暂且丢开,不再徒耗精神。
“师尊不许我贸然攀登灵台,想来也是看出了我进境太快、根基不稳的隐患。我还是不要好高骛远,先老老实实打牢根基、稳固心相再说。”
念及于此,齐敬之也就不忙着修行,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他抬眼望见天色,这才忽然惊觉,原来不知何时起,这仙羽玄都洞天之内竟然已经由昼入夜了。
太虚廖廓,皓月灿然。雪云翻腾,飞镜吐耀。
“哎呀,竟没顾上给师尊炖鸡!如今栖鹤谷里的那处战场怕是早被斑奴那厮给打扫干净了!”
齐敬之一拍脑门,不免生出几分懊恼。
其实即便是他这个第二境的小修士,自修行《却谷食气篇》之后,有洞天里精纯无比的灵气支撑,尤其每次用青砂珠填补虚怀之谷,都会生出饱腹之感,能做到数日不饮不食,更别提修为深不可测的玄都观主了。
只不过难得遇上那些上佳食材,却没能尝尝滋味,齐敬之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上回那只用来做骨笛的寿尽之鹤,被他捡回来一番精心炮制,那滋味就连凤紫虚都赞不绝口。
似乎是感应到了少年修行结束,紫虚馆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笛声,绮叠萦散、飘零流转,于悠扬清远之中似乎还带着一缕幽思,直令清风滞留、白云不飞。
齐敬之原本心绪尚有些起伏不定,听见这笛音便渐渐沉静下来。
浅浅的笑意爬上了少年的嘴角,他缓缓向后仰倒,平躺在青石上,双手垫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悠然望向深蓝色的天穹。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那萦绕在濯龙苑茂盛林木之间的,除了自家师尊的笛音,还有两只白鹤在振翅御风、穿林打叶。
许久之后,紫虚馆的笛声渐渐弱了下去,又有一阵歌声传来。
“云压松枝拂石窗,幽人独坐鹤成双。晚来漱齿敲冰渚,闲读仙书倚翠幢。”
凤紫虚唱罢,又有语声在齐敬之耳边悠悠响起:“小鹤儿切记,鹤之灵在于精,鹤之神在于静。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唯有静养其精、暗蓄其锐,方有冲天凌霄之力。”
“多谢师尊点拨,徒儿记住了!”
齐敬之方才郑重答了一句,就听凤紫虚话锋一转:“既是记住了……这么多天过去,你竟然只是制成了一只雌笛,这也太过懒散!”
“如今休息够了,不赶紧滚去西笛楼干活,却还躺在那儿当惫懒汉,莫是不要讨打?”
闻听此言,齐敬之心里立刻就浮现出了自家师尊蛾眉倒蹙、凤眼圆睁的模样。
他当即一跃而起,火烧屁股一般往西笛楼冲去。
才跑出濯龙苑,少年耳边又是一声冷哼炸响:“磨磨蹭蹭!你这是心有怨怼,还是瞧不上为师辛苦炼成的鹤履?”
齐敬之猛地一拍脑门,背后鹤履双翅陡然一展,整个人便冲上天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飞了出去,看他飞行的方向,竟然与西笛楼的方位大差不差。
“梳理过心相之后,我对这鹤履双翅的掌控竟也更进了一步!”
齐敬之凌空翻了七八个跟头,头晕目眩之余差点一头撞上祖师殿的后檐,心里却是欢喜得紧。
正当他好不容易瞅准了西笛楼的所在,翻翻滚滚地冲向二楼那扇大开的窗户时,整座仙羽玄都洞天骤然一暗,先前的星月光辉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齐敬之心头一惊,连忙奋力稳住了身形。
他当空仰头看去,就见自家洞天的穹顶好似被一个巨大的阴影遮盖,只是看不出那阴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下一刻,凤紫虚在少年身旁显出身形,扬手一挥彩袖,仙羽玄都洞天的穹顶就变作了透明,展现出洞天之外的景象。
碧天如练、光摇北斗,一条银河横贯东西,千万颗星辰在其中闪动。
璀璨银河之中,一艘宏伟庞大的巨舰劈波斩浪,从洞天的穹顶之上轰然驶过。
这条巨舰看上去比整座仙羽玄都洞天还要巨大,通体仿佛青玉雕刻而成,甲板之上更耸立着一座青玉之山。
山体之中被挖出了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洞府,山脚、山腰和山顶更以青玉筑起了三道高耸的城墙,城墙之内则是层层叠叠的壮丽宫室,越是往上就越是五彩耀目、宝光绚烂。
唯独山顶的那道城墙之内被云雾笼罩,看不清内里是个什么模样。
“那是?”齐敬之早已瞪大了眼睛。
以师徒二人所处的位置,本应无法瞧见这艘巨舰的全貌,可不知为何,齐敬之偏偏就看得见、看得清。
在他眼中,那与其说是一艘巨舰,倒不如说是一座山城。
凤紫虚便轻声答道:“那是碧落宫的圣王之宝、巡天之舰,名唤‘青城’。与之相比,咱们仙羽玄都洞天不过只是圣人之宝,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齐敬之听在耳中,愈发震撼莫名:“这就是东荒四大圣地之首碧落宫的底蕴么?”
凤紫虚将目光从穹顶收回,瞥了自家徒儿一眼,见他脸上除了惊叹之意,倒是没有旁的异状,显然并未生出什么嫌贫爱富、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心思。
这位玄都观主轻笑一声,伸手朝青城大舰的山顶一指:“还不止呢。”
“青城最高处终年被云雾笼罩,内里是一方平原,唤为‘龙首原’,上头矗立着一座雄关和一处大殿。”
“雄关名为‘锁龙’,乃是东荒门户所在,上头常年有披甲人驻守。”
“大殿名为‘碧落’,乃是东荒姜族的祖殿,号称云中祖殿碧落宫。”
齐敬之听得悠然神往:“师尊,碧落宫已是如此煊赫神奇,那列名其后的黄泉殿、残月寺和小孤山又是什么模样?难不成也都飘在这天上的银河之中?”
凤紫虚摇摇头,樱唇才启又立刻闭上。
只因那艘青城大舰的山顶云雾之中,忽有一道黄色的流光电射而出,径直朝着仙羽玄都洞天而来。
黄色流光转瞬即至,倏然停在了洞天穹顶之外。
齐敬之看得分明,那流光赫然是一头异兽,身躯又瘦又高,毛色发黄、形体似狐,身侧生着一对龙翼,背上则长着两只龙角,正好可以供人握持。
这头异兽背上坐着一个宽袍大袖、容貌高古的中年人,一只手扶着身前的龙角,另一只手里则握着一卷竹简。
“那头异兽名为‘腾黄’,乃是圣人坐骑。因圣人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其寿两千岁,凡俗世间便以讹传讹,说乘坐腾黄者可寿两千岁,其实是将这因果弄颠倒了。”
“至于腾黄背上坐着的那位,乃是碧落宫的观风使,职责是巡查东荒、观风察俗,见诸姜功过则尽录之。”
凤紫虚简单解释了两句,旋即一个纵身,径直飞出了穹顶。
齐敬之见师尊并未招呼自己跟上,也就老老实实地没有动弹,透过洞天穹顶继续观瞧。
只见这位玄都观主凌空虚踏、快步上前,朝腾黄背上的那名中年人打了一个稽首,神情语气皆是极为罕见的肃穆庄重:“凤紫虚见过南史圣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