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早在事发的第二日便关闭,禁止任何人出城,城内物价更是一日三变,惊恐的百姓云集四门求着城楼上的将领放他们出去。
“……城楼上那位将军,求你打开城门放我等百姓出城吧!”
“是啊,我们就想活着,我们有什么错。”
“你们在外面打了败仗,凭什么让我们这些百姓跟着一起受罪!”
“开门啊!”
下方守门的兵卒交叉长矛,摆上拒马、栅栏,将推挤过来的百姓重新顶回去,不时踹出一脚骂骂咧咧的几句。
城楼上的将领也是无奈,他朝下方大喊:“我受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城,诸位好生回去家中待着,莫要乱跑生出事端!再则去往城外,并非安全,今日传来消息,夏国的骑兵已经在附近游弋,若碰上了,身家性命不保,可忘了平武城被屠之事?!”
“唯有与朝廷,与守城将士上下一心,击溃夏国兵马,方可度过难关!”
夏国的主力还未过来,但城外已经有大量夏国骑兵徘徊原野是不争的事实,未防百姓脱逃忻襄,府衙这边不得不流言之前出城的百姓,还有豪绅大族的队伍遭到了夏国骑兵的袭击。
流言确实也能让想要出城的一些百姓回到家中,但也会使部分人心里更加焦躁不安。
随着谈和的消息被开,虽然不知道夏国主帅开的什么条件,但人们还是期待朝廷能应承下来,免去将要来的战事,然而谈和的消息传开两日,朝廷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朝堂上同样暗流涌动,消息几乎被文武协力按了下去,引而不发。
四月最后的一天,亦如既往的早朝,不过气氛是不同往日的,皇帝齐克安被宦官搀着坐上龙椅,太皇太后赵庄懿也被请了过来,在一旁坐下。
大殿之中,往日恭顺的文武大臣们,此时一个个低着头,或微微抬起眼帘,朝御阶上望去,眼中有着与往常不同的神色。
“陛下,太皇太后!”
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臣缓缓走出队列,“夏国主力近在咫尺,西戎骑兵还有北地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京畿四周,陛下该拿主意了。”
“拿……拿什么主意?朕不是让你们去谈和吗?只是那种条件朕和皇祖母如何能接受!”
这位十六岁的皇帝继位的这段时间以来,可谓如履薄冰,每天醒来就是战战兢兢地打听夏国兵马打到哪里了。
“汝等皆是我大齐的老臣,有些世代大齐肱骨,敌人已杀到京畿,诸位该同心戮力,守城退敌才是!”
“陛下,我等的意思,不如就答应夏国和谈的条件吧。”一名武将走出,他是那日溃败的军队主将之一。
“伱!放肆!”赵庄懿纵然年老,可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后,余威仍在的,她拄响凤头金杖站起身,“哪有臣子将皇帝送到敌营!”
“太皇太后说错了。”那将领面色不改,只是拱着手微微垂下脸,“不止陛下还有太皇太后您,以及太上皇太太上皇!”
老妇人被这句呛的老脸涨红,还等她说话,刚才第一个站出来的文首老臣接上话语,重新开口。
“太皇太后,陛下乃天子,刚行天子表率才是,战败投降不让城中百姓枉死,不让兵卒枉死,这才是仁义之君该做的事。”
“臣等附议!”
此时,半个大殿中的文武走出,站在前面两人身后拱手躬身。
齐国兵马一败再败,两州尽没,如今更是兵临京师城下,文武背后的世家大族,再跟这样的皇帝继续耗下去,根本就看不到希望。
此时大伙一拥而上,墙倒众人推,将皇帝卖了,也是世间少见。
对于他们眼里,齐国天子是自个儿轻贱了自个儿,将皇帝宝座让来让去,这一举措已经让众文武寒心。
几十万军队没能选出一个合格统帅,也是做皇帝的没有大魄力,那就由不得他们不得不为自己,以及身后的家族考虑,另找一条退路了,就算是往日里政见不一致的一些大员,此刻也都站到一起。
眼下,众人还未完全逼宫,话语还算温和,留有周旋的余地。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立国两百多年的齐国依旧太平如初,哪怕贸易被封锁,百姓苦不堪言,但大家还是相安无事,君还是君,臣还是臣,但如今转眼就被兵临城下,几十万军队被打残,皇帝又如此窝囊,如此情景下,怎能不让他们另想办法自保?
此时,朝堂之中,原本之前的主战派的大臣悉数不敢说话。
剩下的文武一边倒的站在主和这边,不少人此刻也开口劝慰齐克安和赵庄懿两人。
“……陛下和太皇太后心中其实也是看得清楚的,齐国虽有兵将,可基本不堪大用,齐国都城,墙根的苔藓都厚厚一层……”
“李大人说得甚是,我也想劝陛下不如去往夏国军营一趟,纵然有失颜面,可到底是保住性命,城中百姓也免受刀兵之苦。”一个老臣也紧跟拱手接话劝慰。
御阶上的齐克安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赵庄懿怒不可遏:“诸位大臣皆是大齐多年来的老臣子,齐国对你们,还有你们身后的大大小小的族人都不薄,临到头,你们居然要将老身与陛下卖给夏国!”
齐克安也试图挽回众文武的心:“是啊,诸卿别忘了,还有五万边军正赶来的途中,他们时不时也与梁国交战,算得上打过仗的军队……”
“陛下难道纯粹将希望寄托给五万边军身上?那也实在有些冒险了,要知边军兵器衣甲陈旧,这些年来可有替换?而且……倘若忻襄真的夏国攻破,陛下和我等文武难道就不想想退路?”
更多的文武开口。
“几十万大军都被打败,区区五万边军,焉能与夏国百战之军抗衡?”
“陛下不懂兵事,以为士兵拿上兵器,就能与敌人厮杀。要知晓,士气也是关键,往日操练也是关键,这几十年来,六国偶尔有小摩擦,从未有过大战,将士们都已忘了战场搏命的本事了。”
“……上下不能一心,如何扭转乾坤!”
一众文武,你一言,我一语,将御阶上的祖孙二人说的哑口无言。
齐克安一身帝服,脸上全是战战兢兢的神色:“诸位大臣事态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夏国兵锋是强悍不假,可若是我等君臣一心,军民一心,让其一鼓作气攻城不下,士气必然也会衰竭,时日一长,就是转机啊。”
他绞尽脑汁,望着下方众人的身影,声音哽咽。
“不是常说盛极而衰,衰亦能转盛,倘若经此一役,我大齐击退夏国,往后说不得也有兴国之兆,众爱卿也不想当亡国之臣吧?!”
大殿之中,一片沉默,也有人叹出一口气。
“陛下说的是啊,谁又想做亡国之臣,可夏国兵锋,一路摧枯拉朽杀过来,倘若梁国还能依为外援,我等臣子也愿意舍家与其一战!”
“可梁国如今也自顾不暇,我大齐又被兵临城下,存亡只在旦夕之间,哪里还有扭转战局的契机!”
众人说着话,也有大臣陪着皇帝轻声抽泣,最后还是将话语撂下。
“陛下,臣等再给陛下和太皇太后一晚的时间考虑。”
说完,众臣拱手最后一拜,不等散朝,纷纷后退,然后转身鱼贯而出。
只留下年老的赵庄懿,还有皇帝齐克安,祖孙两代人垂着眼泪,相互搀扶着回去后宫,已是太上皇的齐望阁带着妻子匆匆上前迎接,询问朝堂上可有大将自愿领军与夏国决一死战,以解忻襄之危。
看到齐克安湿红着眼睛,垂泪摇头。
齐望阁原本的期望神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失魂落魄的坐到殿门的门槛上,而里间还有一人便是齐庆宝,他哈哈大笑的指着外面的赵庄懿几人。
“活该!活该!原本朕投降夏国皇帝,退位之后,尔等也不失富贵,百姓、士卒也不会遭受此厄,眼下好了,全了你们心思,可你们倒是打败夏国啊!!”
他之前被放了出来,听到几十万兵马被一夕击溃,痛哭流涕,此刻悲痛又化作愤怒、戏谑的心情,朝着外面的老妻、儿子、孙子呸上一口。
“我齐家宗庙,全毁在你们这帮不自量力的人手中!”
赵庄懿被羞的老脸通红,举着拐杖就要进去打齐庆宝,结果被齐望阁拉住,他红着眼睛朝母亲大吼:“都是你!要不是你蛊惑我,夺父皇的帝位,杀了夏国使臣,哪里会有今日之事!”
齐克安瘸着腿也冲来,抬手就是一拳打在低吼的父亲脸上。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孽子,你要反了天,来人!”
“就你会叫?!来人,太上皇殴打朕!”
殿里的齐庆宝拍着大腿,看着外面亲人厮打成一团有些癫狂的笑出声,笑着笑着,他从椅上滑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出来。
男人的哭不好听,尤其年老的男人哭声更加难听,但这难听的嚎啕哭声里,是对这齐国沉甸甸的感情,也对亲情化为乌有的悲痛。
……
就在暗流涌动,惊恐万分的忻襄城外,北来的夏国主力已经在距离京师二十里的原野驻扎。
征召的青壮正在士兵指挥下立起连接数里的栅栏,一顶顶帐篷也在立起来,后营之中的匠人正全力准备攻城器械,或修补士兵替换下来的衣甲、兵刃。
最先立起来的中军帅帐之中,作为东路军主帅的李靖端坐在帅位上,面容不怒而威,正翻看手中的信函,这是忻襄城中的文武让人送来的。
随后他将信交给下方,让众将传阅,保持信息公开,以免出现离间计之类的事。
“……齐国皇室当真让人大开眼界,我一直以为皇帝还是齐庆宝那个夺位的儿子,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我们打平盛州的时候,退位又将皇帝宝座让给了自己的儿子齐克安,这种事头一次听到,匪夷所思。”
“不过这些卖皇帝的齐国大臣,居然还想跟我们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死活,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帐里的众将依次坐在交杌上,这种可折叠的矮凳在此间世道也有的,而且非常普及,折叠后方便行军携带,撑开后呈方形,中间有粗布撑点,完全能够让人端坐。
吕布、项羽、幽燕军主帅赵云,副统帅张翼;西凉军主将董卓、李傕、李儒,铁牙、苏定方等人随后也将书信看完,对这齐国皇室将帝位传来传去的做法,属实感到好笑。
吕布重新接回信函,起身拍到正中的案桌上:“丢人显眼!他们倘若豁去性命死守城墙,某家倒还看得起他们!”
帐内主将纷纷笑了起来,就连项羽也跟着笑了笑,随口说了一句:“此间齐国,与某当时的那齐国真像啊,一群跳梁小丑,空有几十万军队,结果没一个能打的!”
“那是项王太能打!”苏定方抬起花白的头颅,跟着笑着说了句,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凶戾,看向长案后的李靖。
“师父,他们有心投降,却还在信上跟我们讨价还价,有点待价而沽的意思,不妨攻城敲打一番。”
李靖点点头,看向西凉军的董卓这边,早已等不及的董卓还没等李靖开口,就先站了起来:“不用说了,打京城,西凉军熟!皇城我也一口气包圆。”
“哈哈,太师误会了,靖的意思,反正齐国的仗也快打完了,不妨将剩下的惊天雷的都一口气‘送’给齐国,给他们助助兴!”
周围诸将,嘴角顿时勾勒狰狞的笑容。
忻襄。
夜色正在缓缓降下,送去城外的信函,并没有送回来。
等待城外夏国主帅回应的一众文武待在各自家中显得格外焦急。
而此时的城里,还有不少百姓聚集在街道,用着悲戚、并不看好局势的语气坐在街边檐下说话,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城中大大小小一条条街道格外安静,城墙上依旧还在坚守的士卒们,有些紧张的望着漆黑的城外,偶尔有举着火把的夏国斥候从原野上奔行而过,都能令他们紧张不已。
然而今晚,给他们的感觉有些沉闷,隐隐的,还能听到些许杂音从远方的夜幕里传来。
不多时,大量的火把忽然间在黑夜里点亮,形成一片火海,吓得城墙上的士卒惊慌失措,以为夏国军队要在夜间袭城。
嘶喊的叫声,冲去鼓楼敲响战鼓的匆忙之间,是砰的一声震响隔着城墙在外面原野上响起,然后便看到燃着火点的一坨黑色东西高高飞过夜空。
又越过城楼一角,砸碎几片瓦,贴着内城墙落了下去。
下一秒,是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和旱雷一般的声音冲天而起。
一众士兵只感脚下的城墙都震了一下。、
“妖……妖法?”
“刚刚怎么回事?!”
“回头!还有……”一名齐国士兵回过头说了一句,然后“啊!”的惊恐大喊出来。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士卒,城中的百姓走上街道,或推开木窗,映入眼帘的无数的黑点没有任何目标的飞向城楼、城中。
轰轰轰……
爆炸的声音在一瞬间拔至最高,恐怖的声响淹没了城池,冲天而起的火焰犹如一朵朵绚丽的花,疯狂的城墙段各处盛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