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军这间房也没有门板,倒因而能让外头微弱昏黄的光线透入。
只见一道人影蹑手蹑脚地趋近门边,发出嘘嘘的叫声。
“卫靖,别装神弄鬼!”樊军哼了一声,坐起身来。
探头入屋的果然是卫靖,他背着包袱,腰间还悬着长短双剑,手上提着自假樊军手中夺来的完好铁拐子。
“走吧。”樊军二话不说,起身便要出门,自卫靖手上接过那对拐子。
卫靖怔了怔,问:“怎么我还没说话,你好像就知道我要干嘛?”
“还不就是去采草?”樊军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像是听话的孩子吗?”
“哼!”卫靖也不反驳,早先他口头上虽答应老许不会乱来,但心里压根不将“采草”当成什么艰难事,待得入夜,才来找樊军作伴成行。
经过老许铁铺门前,他顺手将一封书信塞入门缝,信上只说另有要事,和樊军出去游玩几天。
“不过,你知道往哪儿去吗?”樊军问。
“不就是更底下?”卫靖掏摸出小地图,是他在一处旧货铺花了三枚铜币买来的,上头详载了地下来湖每一层的所有通道,和各处出入口位置。大多数出入口都能直通地下二层。
“只要到第二层四处问问,不就成了。”卫靖胸有成竹地说。
两人静悄悄地溜出四号支道,趁着深夜人少时赶路,途中大多数店家已经打烊。
漫长通道前方,有位老妇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抽噎哭着,手上紧抓着一柄竹竿,一面抹着泪。
一见卫靖和樊军朝这儿来,立即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瞧。
卫靖见她神情凶恶,同时,注意到这条街上几间住户商家,门前都插着田鼠帮旗帜,独独这位老妇背后这户人家没旗。
低头一看,原来一张小旗已被扯得稀烂,弃置地上,那旗竿便是老妇手中的竹竿。
“你们来啦??终于来啦!”老妇红通一双眼睛,低声啐骂,激动地跨前两步,像是要和两人拼命。
樊军觉得奇怪,尽量离老妇远些,生怕招惹上她。
卫靖好奇心重,反倒上前关切:“老婆婆,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
不料卫靖这么一问,老妇答也不答,当头便给卫靖一棒,口中不停啐骂着:“你们这些恶人,休想再欺负我老太婆!”
“哎呀??死老太婆!”卫靖被打得抱头乱窜,又气又急,见地上那张破烂的田鼠帮旗帜,心中一动,连忙嚷嚷:“老太婆,你打错人了,我不是田鼠帮的人。”
老妇却不停手,还连连啐骂着:“你放屁,想骗我,臭老鼠害得我好惨,害死了我老伴,又想来害我!”
卫靖拔腿跑远,回头只见她弯着腰喘气,还指着他骂:“滚!臭老鼠,下次再来,看我打断你的腿!”
卫靖见樊军瞅着他笑,心中羞恼,却找不到理由发作,只能踢着街角石子出气,一会儿又悠悠地自言自语:“我也不是生那老太婆的气,跟老人家计较做什么?想来,她应当也是受到田鼠帮欺压,才变得疯疯癫癫。”
樊军嗯了一声,也没回答。
卫靖继续说:“刚刚她说田鼠帮逼死了她老伴,也真可怜??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樊军随口应着。
“我说,刚刚那老太婆,力气还真不小。”卫靖哼了一声说:“想也奇怪,田鼠帮人手不是挺多,能打的也没几个,怎么大家这样怕他们呢?要是人人都像那老太婆拿着竹竿,恶狠狠地吓人,我不信田鼠帮占得到便宜。”
“人不就这样。”樊军总算答腔:“一般的街坊百姓好似一盘散沙,散沙再多,又如何能和硬邦邦的石子作对?”
“哼哼,这么说起来,你这家伙得负最大的责任。”卫靖瞪着樊军。
“又关我什么事了?”
“要不是你当潘元打手,也不会替他打响名号,让他在这地下横行霸道。”
“哼!”樊军知道卫靖嘴刁,和他在这话题上争辩没什么意思,便不再答话,任由卫靖大发议论。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抵达一处出入口岔道,向上那条长道通往老原客栈,向下则通往地下二层。
卫靖未曾去过地下一层以外的区域,此时见那向下的深邃长道漆黑一片,不禁有些害怕,自行囊中取出一盏破旧小油灯,将之点亮。
樊军抢过油灯,率先走去,卫靖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脚下路势已不再是阶梯,而是平坦通道。
卫靖打量着通道四周,只觉得地下二层的通道狭窄许多,且漫长通道里不像地下一层那样有着许多隔间房舍,而是结结实实的土墙石壁。
两人又赶了许久的路,途中经过许多看不见尽头的阴暗岔道,终于见到前方出现些微微灯火,两侧壁上总算出现门窗,是些店家住户。
其中一间店家的顾店伙计伸着懒腰,将招牌旗帜搬出门外,是间歇脚客栈。
卫靖和樊军不约而同地打了呵欠,此时已是白昼,两人赶了一夜的路,疲累得很,便上那客栈歇息。
客栈里用布帘子隔出一张张床铺大小的小空位,底下铺着草席,生意挺不错的,十来张床位睡满了七、八成。
卫靖注意到客栈里弥漫着浓厚的臭草气息,见到客栈里头一角,摆放了一捆捆的臭草,用麻布覆住根部,晓得是专供采草人歇息的地方,心中安稳不少。
心想,只要在这儿打探打探,应该能探出些有用的情报。
卫靖和樊军喝了杯水,各自挑选床位,一觉睡到午后。醒来时,客栈里只剩下两、三名采草人,卫靖用过午饭,向他们套问些话,诸如上哪儿采新鲜臭草之类的情报,却只得到冷言冷语:“不会自己找?”
樊军拱拱手,向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说:“兄弟,咱们第一次下来,想摘些草自个儿家里用,你帮帮忙,和咱们说说摘臭草要往哪儿去?”
对方哼了一声,说:“呿,要是让你自个儿采回家去,那咱店里头的臭草卖给谁?滚滚,别烦我,不怕死就自个儿找去!”
“就是!哪来这么不识好歹的家伙?”
“最好让他们自个儿去闯闯,死了正好,将尸首拖上去吓吓那些蠢蛋。”
“还嫌咱臭草卖得贵,以为这行好干吗?”
其他采草人也出言讪笑卫靖和樊军二人。
樊军心中有气,掉头便走。
卫靖也觉得不是滋味,本来正在钱袋掏动几枚银钱,想作为情报酬劳,听见他们的话,心中一冷,也不出言反激,背起行囊追上樊军,口中埋怨:“这些人小家子气,难怪见不了天日,只能躲在地底采臭草儿。”
两人继续赶路,附近商家住户十分稀少,沿路走下去,只见前头几家商家驻足了些采草人,背上都背着大篓子。
“他们篓子是空的,就是要去采草。咱们跟着他们!”卫靖和樊军心中一喜,跟了上去。
只见那三间店家各自卖着不同的货物,其中一家贩卖麻布、铲子跟一些不知名的器具。
卫靖检视了自个儿的行囊,在店里补齐了工具和一瓶灯油。
第二间店泛着青森森的光芒,靠近一看,店内深处一只柜上摆了个大蚌,蚌壳敞开着,里头几颗夜明珠亮晃晃地发光。
由于大蚌壳上是银亮的青色,因而映出的光芒也是青的。
这家店卖的是饮水和干粮,两人在这儿添购了些咸饼、凉茶和腌肉干。
第三间店闪着殷红的光,店里挂着几只红灯笼,是间药店。
只见几位采草人驻足其中,围着一名矮小枯瘦的药店老板攀谈。
药店老板一只眼睛瞎了,左手只有三指,右手萎缩成奇形异状,但他配药的动作精娴熟练,快速地在背后药柜中抓出各式药材,或是捣磨成粉、包成数包,或是掺些水和成膏状,装入小盒。
数位采草人都买了同样一套药材。
卫靖咳了两声,装出老练的样子,向药店老板招招手:“哎,还有咱们,咱们也来一份。”
“来一份啥?”
“就是方才那些兄弟的药包呐,什么防虫咬、驱赶毒蛇的。”卫靖随口回答。
“你俩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药店老板上下打量着卫靖。
“是啊,咱们才入行三天,今儿个下来采草。”
“嘿嘿,胆子可真大。”老板呵呵一笑,朝那几位已经走远的采草人大声喊:“喂,有两个新来的,你们可得照看照看他们!”
卫靖咦了一声,正要向老板道谢,却没料到他接着说:“他们要是死了,替我将尸首拖回来,有几味药缺得很!”
卫靖和樊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卫靖拍桌说:“老板,你咒咱们死啊?若你的药有效,毒虫不敢靠近,咱们又怎么会死呢?”
“听好,这套药共分五种,每一种都有不同功效,可别混了。”老板却不理睬卫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抓药捣粉,向樊军一一说明其中效用。
只见一套药里共分有五份,其中三根树根状的,约指头长短粗细,点燃后能使虫蚁不敢近身;
五包药粉内服用,能解数种毒虫之毒;
一小盒药膏有止血之效;另一小瓶药酒是在被毒蛇咬伤时内服,能保住一条性命;
最后还有一小包药丸,味道清香冷冽,有提神之效。
卫靖怕樊军记不住,便在一旁帮忙记着。他们一口气买了两套药,心想应当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