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拿着一根细木棍,指了指涂了白漆的木板上写着的那两个大字:
搞钱!
金吾卫众多军官与文官,都低着头不说话,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这里可以为你们提供什么,面子还是荣耀或者权力?
又或者你们捏着鼻子,就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吹嘘自己多么有本事么?”
方重勇毫不客气的掀开了金吾卫最后一块遮羞布!
其实他们什么也不是,出去以后若是没有基哥的圣眷,也不会飞黄腾达,更不可能光宗耀祖!
如今的金吾卫,就是专门用来收容官宦之家不要的废物,这样一个辣鸡集中营!
他们这里的人,连纵马在长安朱雀大街上飞驰的五陵年少都不如!
那些纨绔子弟,起码还知道自己受宠,将来吃喝不愁,前途光明。而金吾卫里的这些人,早早的被家里踢到这里混资历。
相当于官宦子弟版本的“穷人孩子早当家”。
这些人很清楚他们将来会面临怎样的生活,那几乎是一眼能望到头。总之,就是不断下行,越混越惨。
“好了,我想伱们应该已经明白了。
不说那些题外话,本将军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这个。”
方重勇又用木棍点点白漆板上那两个字强调道:“现在,我们就是要搞钱,不,应该是叫创收。”
“让弟兄们的钱包暖和起来。有了黄灿灿的铜板和柔软细腻的绢帛,弟兄们的腰杆子也就硬朗起来了。
仓禀实则知礼节嘛,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啊?”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一个一个又一个,在场的金吾卫军官们,脸上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方重勇身旁的张光晟拱手行礼,疑惑问道:“那么方将军,我们要怎么搞钱,哦不,创收呢?”
他们既然从金吾卫这里已经搞不到荣耀,也锻炼不了技能,那么……大家放开手脚捞钱,把自己的小家顾好,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首先,某在这里宣布一件事。”
方重勇站直了身子,昂起头对众人说道:
“以后,金吾卫巡街人员减半,其他不巡街的人,全部脱掉盔甲,换上便服,潜入长安各坊各市当中暗访。
对外,都叫金吾卫。但我们内部,则分为执勤金吾卫与暗访金吾卫。
执勤的人,一切照旧,和现在一样。暗访的,负责搞……创收!
明白了么?”
嗯?
还可以这么玩么?
众人都是一愣,稍加思索之后,随即恍然大悟!
高!果然是高啊!
这位左金吾卫的中郎将,当真是个妙人。不在基层浸淫多年,绝对想不到这种歪招的!
金吾卫在执勤的时间,不穿盔甲四处暗访,那么他们还算不算金吾卫成员呢?
答案是:他们不仅是,甚至还明明白白的写到了条令里面!
但为什么现在大家都不搞了呢?
因为这样做,都是认认真真在基层做事的金吾卫,才会“犯傻”干的事情,等于是把自己的逼格降低到各坊内那些色役征发的小吏一个档次,这又是何苦呢?
难道还真指望金吾卫的人四处破案当神探?
一个月八百块工资,一年下来都存不到钱,还得找家里要钱,连婚都不敢结,怕养不起家。
有必要拼到这个程度么?
当金吾卫唯一的乐趣,或者叫自信来源,不就是穿着那一身明亮耀眼又毫无战斗力的盔甲,雄赳赳气昂昂,耀武扬威一般在长安街头巷尾巡视么?
如果“制服”都不能穿,又不能多拿钱,那这金吾卫早就走得不剩下几个人了!
“穿着金吾卫的盔甲,就是朝廷的脸面,不能充满铜臭。所以,只要是穿着盔甲巡街,绝对不能碰钱,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得收钱。”
方重勇一脸肃然对众人说道。
“但是,不穿盔甲穿着便服的时候,你们便是长安的执法者。只要自己不违法,那便是百无禁忌。
以后左金吾卫一明一暗,隔日换班。巡街的巡街,暗访的暗访,不但可以互相支援,还可以互为表里,查到平日里不好查的事情。
诸位都想想,若是遇到抢东西的贼,金吾卫士卒们穿着那么重的盔甲,怎么可能还跑得动?所以,你们还需要这个。”
方重勇掏出沙州那边胡人常用的一种陶器哨子,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说道:“以后左金吾卫人手一支,遇事则吹哨,毗邻的金吾卫人员都要速速支援!”
原来如此!
一众金吾卫军官见状皆拜服,看起来这位年轻的方将军,确实不简单啊。
“将军,那具体的,要怎么搞钱呢?”
一个看上去细皮嫩肉的金吾卫司戈询问道。
“嘿嘿,今日召集你们过来,便是要集思广益,大家商量一个章程出来,
怎么搞钱,搞多少钱,怎样操作才不会被中枢追责,怎样不会被御史台的人弹劾,怎样才能让圣人脸上有光。
本将军有一点点不成熟的想法,只当是抛砖引玉,先说与你们听听。”
方重勇面带笑容说道。
闻琴声而知雅意,在场金吾卫军官一齐拱手行礼道:“谨遵将军号令!”
“好,某现在便告知你们要如何去办这些事。”
方重勇哈哈笑道,心中得意极了。
金吾卫是朝廷禁军,又不是他方某人的私军,那么,他有必要为基哥训练出一支能战敢战,英勇无畏,以一当十的强军么?
完全没必要啊!
凭什么呀,方重勇自己本身就是个当兵吃粮的丘八而已!每天上班打卡,下班回家,仅此而已。
在沙州的时候,方重勇把豆卢军的后勤捧到了极致,还经常带兵出击维护商路,那几乎是豆卢军要什么他就提供什么。
做这些难道是为了大唐训练军队,为了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
那怎么可能!当然不是了!
方重勇之所以这么勤于兵事,还不是因为吐蕃近在咫尺,稍不留意,沙州就会被吐蕃人给踏平了啊!
他努力训练军队,努力保障后勤,只是因为怕死啊!周围强敌环伺,要是没一支强军傍身,方衙内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而现在,方重勇作为左金吾卫中郎将,还是个任期几乎可以确定只有一个月的“临时工”,他的任务是帮基哥管好金吾卫这帮又不能打,又不会办事的辣鸡么?
当然不是!至少不是主要目的!
方重勇想得很明白,他的任务,就是混过这一个月任期,不出乱子,不在左相右相的恶斗中被碾碎,不被左相势力给暗算而已!
简简单单,明明白白!
目的决定手段,现在这支士气低迷的队伍,和千疮百孔、漏洞百出的金吾卫体系,在方重勇眼里,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
比京兆尹衙门还好对付!
他当然要自救!如果不自救,被张守珪那边的人暗算,只是时间问题。
而自救的第一步,就是提高队伍的士气,让大家上班,嗯,上值的时候精神饱满有希望。
除了搞钱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在最快时间把左金吾卫的人心凝聚起来?
没有了。
当然,搞到了钱,要分一半给基哥,这是策略成功的前提。
方重勇的思路非常简单、直接、粗暴,带着粗犷的河西丘八气息与沙州浓厚的商业氛围。
河西丘八=办事无法无天;敦煌商贾=没说不行的都可以,这二者结合而成的怪物,再加上前世的头脑风暴与广博见识,便是方衙内解决问题的日常思路。
宛若一股浓黑的妖风,从金吾卫衙门开始吹遍长安大街小巷。
……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一边大笑着,一边骑着几匹骏马,奔驰在长安朱雀大街的主干道上,激起了一阵阵的尘土,让过往行人都忍不住一阵阵的咳嗽与皱眉。
但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能骑马的人,都不会缺钱;敢骑马在长安的大街上奔驰的人,都不会缺了身份。又有钱又有身份,这样的人能不惹最好是不要惹!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尖锐的哨声响起,这些人面前出现了一队十人的金吾卫士卒,列队一排,拦住了这几人的去路。
“倒霉!”
为首的那人,正是王鉷的弟弟王銲。他不得不勒住坐骑的缰绳,翻身下马,跟面前的金吾卫士卒交涉。
长安大街如果要骑马,则必须要有官员的身份才行。
贞观十一年(637年),唐太宗李世民颁发了《唐律·仪制令》,其中有一条内容就是:“凡行路巷街,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后面又对什么样的官僚可以骑马,做了详细规定。
这是作为官僚阶层的特权之一。而宦官家的子弟,甚至是女子,也可以骑马,只是这个标准是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因为“我家的谁谁谁”,这个标准太过于宽泛,究竟是三代以内,还是不出五服?
家里的仆从算不算,远亲算不算,老婆家的表亲算不算。唐代的法令也无法界定得这么详细。
所以权贵与官僚们确定可以骑马,他们家的人能不能骑马,其实这是一个灰色地带。官府也懒得去管类似的事情,除非是为了故意整人!
但是,就算可以骑马,也不能随便奔驰纵马,那是传令兵的特权。或者给是专门给皇宫内送“活物”的“驿马”才可以如此。
闹事骑马,抓到重罚!
要不然,如果家里稍有地位的人都敢骑马在街上奔驰,那样的话,在没有详细道路交通规则的盛唐,只怕基哥都已经出车祸了!
然而话虽如此,封建时代的法令嘛,懂的都懂。
有人执行的时候,那法就是法。没有人执行,那就啥也不是啥也没有了!
王銲这样的五陵年少,他们才不把国家法度当回事,只要板子没打到自己身上,那就是不存在。
不过看今日这架势,王銲也有点心虚。平日里金吾卫不管,不代表他们不能管。人家围过来,显然不会没事找茬。
“几位官爷,拿去吃酒吧。”
王銲掏出一粒金豆子,递给领头的张光晟。
“都看到了啊,是他在向某行贿。
在长安大街上纵马,笞五十!行贿的事情,带回金吾卫衙门慢慢审!
拿下!
还有他们几个一起拿下!”
所谓笞五十,就是在长安闹市区,把人绑好,拿竹板或藤条抽五十下,打背脊或者大腿屁股这一块。
要脱了衣服打哦!
如果在这里行刑,那么别的不说,王銲他们几个人光背光屁股就得当场社死,以后连贵族宴会都不敢参加了。
听到张光晟这么说,王銲才松了口气。回衙门就好,回衙门起码说明还有转机。
“好!干得好!”
街边有一个围观群众不嫌事大,对着一众金吾卫士卒大声叫好道。
张光晟脑子里回想起当初方重勇训话时的场景。
有个金吾卫官员问道:“长安权贵众多,他们在街上不法,我们也要纠察么?还能在他们身上捞钱?”
方重勇立刻破口大骂道:
“这些权贵给钱你吗?他们不给吧?
既然他们不给,还喜欢行不法之事,那你们为什么不能找他们去拿钱呢?
记住,长安是圣人的长安,不是权贵们的长安。
作为圣人的鹰犬,对那些权贵们狠一点,没问题的。出了事某顶着,让他们来找某的麻烦便是了。
在长安,除了圣人以外,没有金吾卫不能执法的人!”
想到这里,张光晟忍不住冷笑。
希望眼前这些五陵年少们都闹一闹啊,闹得越大越好!这样金吾卫想不出名都难了。
方重勇就是喜欢把事情往大了搞啊,最好御史台都来弹劾都好!那样他就绝对安全了!
因为这些罚款,一半是执法人员自己“创收”,一半是要送到基哥内库的。
闹大了以后看看谁会哭死!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耶耶今日便是要纵马长安,你敢怎样?”
王銲对着张光晟破口大骂道。
没想到此话一出,一旁执法的金吾卫士卒们听到了以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双眼放光!
一个士卒凑到张光晟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张司戈,抗拒执法以钱赎罪,至少得多少钱来着?某没怎么读过书,上次讲的时候打瞌睡没听明白。”
“这个数。”
张光晟不动声色伸出手,做了一个“五”的手势。
“五贯?”
“不,咱们按谋反给他安插罪名,五十贯买他一条腿,五百贯买他一条命。
只要他敢跑,那便是要去终南山行刺圣人的贼人,被我们发现后畏罪潜逃。”
张光晟嘿嘿笑道。
一听这话,那位金吾卫士卒顿时大喜,连忙跟几个同僚耳语了几句。他们一行人都不怀好意盯着王銲,甚至还主动往后面退了一步,示意王銲要跑路请随意。
“某……某跟你们回衙门吧。”
王銲隐约听到“谋反”二字,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与他兄长王鉷,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会以最恶毒的念头去揣摩别人,一想到某些栽赃陷害的戏码,顿时感觉大事不妙!
“跟某回衙门吧,马匹罚没了啊!”
一听到对方服软了,张光晟手下那些金吾卫士卒顿时没了精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