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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run away
    具体内容嘛,都是些老生常谈。像是什么边境挑衅啊,像是什么虐杀契丹酋长啊,像是什么私自扩充军队啊,增加城旁出身的部曲规模啊之类的事情。

    其实这些东西,李隆基根本就不关心,也不是很在意。在郑叔清看来,颜真卿完全就是在没事找茬!

    契丹人,禽兽也。

    唐代社会主流思想认为:这些在大唐社会中不被当人看的蛮族,跟他们讲客气没有必要,更不存在什么仁义道德的束缚。

    大唐自李隆基以下的贵族甚至平民,都是类似观点。

    哪怕有一些契丹部族投靠了大唐也一样,比如说柳城李氏。王忠嗣麾下亲信李光弼,就是契丹人,出自柳城李氏。而他们依旧无法进入大唐政治的核心圈子,不能被平等对待。

    在大唐军界,哪怕上升通道没有关闭,也不是人人平等的。

    这就好比说:被驯服的狗也是动物,没有被驯服的狼也是动物,二者有形式上的区别,却又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对于安禄山在边镇执行的铁血政策,大唐中枢是非常满意的,至少大部分人,大部分时候都很满意,包括基哥在内。

    安禄山在边镇杀契丹人,基哥没有亲眼所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残忍。

    但是安禄山将契丹战俘几千几千的往关中这边送,这些人在关中干苦活累活给朝廷创造价值,而基哥一分钱都不用给,实在是爽得不能再爽。

    对此基哥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安禄山此举,很得基哥的欢心。

    所以关于颜真卿奏折的内容,身为同部门上级的郑叔清无话可说。对于颜真卿的不满与私下里的抱怨,至少御史台这边,不会说什么,更不会为其站台。

    就连一片水花都溅不起来。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谁啊,都已经这么晚了。”

    郑叔清放下手中的奏章,不满的询问了一句。

    “阿郎,户部员外郎郑平求见。”

    门外传来贴身侍女的声音。

    “行了,带进来吧。”

    郑叔清语气平静的说道。

    郑平是他的同族,二人关系离得有点远,只能算是远房亲戚。但这个人有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

    郑平是李林甫的女婿!

    荥阳郑氏作为大世家,当然是四处下注,有人当李林甫的女婿,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然了,郑平没有郑叔清当官的本事,他能当上户部员外郎,纯粹是靠着李林甫的提携。

    官场之上,能够当党羽的人,最好都是沾亲带故。亲情是一种加强利益关系的纽带,如何利用这种关系,纯粹靠当事人发挥。

    郑叔清对此很理解,但这不代表他很看得起郑平。这就好像方重勇官不大,郑叔清却很看得起方重勇,甚至把对方当爷供起来,是一个道理。

    不一会,郑平被带到,他那狼狈的样子,倒是让郑叔清心中黯然。

    郑平年纪轻轻,比郑叔清起码小了十几岁,可已然两鬓斑白,看着却是比李林甫还老!

    想来这一位在户部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舒心啊。

    德不配位,必遭其咎。没有当六部官员的能力,却身居户部员外郎的高位,日子难过是必然的。

    深知李林甫为人的郑叔清对此心知肚明,没有本事却当了李林甫的女婿,肯定得夹着尾巴做人。

    对于这位大唐右相来说,任何人都是工具人,在必要时都可以推出去送死。李林甫在提拔人的时候不遗余力,但他从来不会因为要保住某人而得罪李隆基,不会因为要保住某人而牺牲自己的圣眷。

    这是一个冷酷的政治动物,一点人情味都不讲的。

    “本官不是你的上官,那么郑员外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事情呀?”

    郑叔清一边搓着手,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平问道。

    出了五服就不是亲戚了,哪怕是同族,郑叔清也不可能跟郑平讲什么交情。

    说话都是开门见山。

    “郑御史,右相吩咐您。有件事,明日朝会的时候,郑御史一定要审时度势,不要阻止。”

    郑平恭敬的对着郑叔清叉手行了一礼说道。

    “审时度势?”

    郑叔清嘴里咀嚼着郑平刚刚说的话,微微皱眉。

    按说,现在李适之刚刚担任宰相,还不足以威胁到李林甫的地位啊。就算李林甫收拾了李适之,李隆基还是会再找一个替代的,说不定比李适之更难对付。

    李林甫总不能说上来一个宰相他干掉一个吧?

    而且,郑叔清觉得,这件事李林甫居然不自己亲自前来,也不叫他过平康坊商议,而是派女婿来传话……这里头一定大有古怪!

    “右相怎么说呢,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你还是要把右相的意思告诉本官才行啊。”

    郑叔清沉声问道。

    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历练,让他察觉到目前朝廷里的气氛很是微妙。

    “圣人,要让他当年还是渤海郡王时候的画像进凌烟阁,将来还要将一些开元时期功臣的画像,都送进凌烟阁。

    这件事,右相希望郑御史不要出手阻止。圣人的雷霆之怒,那不是闹着玩的。”

    郑平很是恭敬的说道,反正他也是个传话的。

    “啥?”

    郑叔清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郑平只好又把凌烟阁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在听完郑平的解释后,郑叔清沉默了。

    李林甫是宗室出身,他对于凌烟阁的意义,理解还不是那么深刻。

    这纯粹是因为身份的问题,让李林甫无法感同身受。

    但是出自五姓七家的郑叔清,对于“凌烟阁”意味着什么,是有他自己独到理解的。郑叔清的理解,其实也是唐代一些大世家的理解。

    隋唐的政治格局,起源于北魏孝文帝南下定都洛阳,从而在北方形成了汉人世家与鲜卑世家共治的局面。这个局面维持了大概二十年,六镇之乱到南北朝后三国时期再到大隋的建立,又形成了鲜卑勋贵与关陇世家合流,打压关东世家豪族的新局面。

    一直到太宗玄武门之变以后,大唐的统治阶层就开始了从“压制世家”到“融合世家”再到“世家联合”的过程。

    五姓七家,更多的是作为经济上的肥羊,参与政务的松散联盟,以及军事上的侏儒存在。而自南北朝末年兴起的关陇势力,则是以府兵立足,军事上保持威慑,政治上与这些世家大族联姻合作,既打压又联合的复杂博弈状态。

    互相防备,互相竞争又紧密结合。

    凌烟阁,本质上则是太宗皇帝树立的一个“政治贞洁牌坊”。高宗时期多次修改里面的功臣画像,好几次都想借机加自己人进去,可是最后都忍住了,只是修改了旧人画像。

    那么唐高宗乃至后面的武则天为什么要改凌烟阁功臣的画像呢?

    因为凌烟阁旧臣,有些人谋反了,有些人的功勋事后看被低估了,有些人则是政治立场变了。所以画像有的要美化,有的要丑化,这些都得与时俱进!

    太宗和凌烟阁功臣,就是贞观时期的国家统治阶级核心!这些人,和他们的后代,在政治光谱中的优先级,是最靠前的!世家的人,包括五姓七家出身的,都要靠后!

    而现在,李隆基提出要让自己进凌烟阁,并不是皇帝自贬身份与臣子同列,而是为了“彰显”他登基时的政治正确!

    也就是改变了武周时期政治中心东移,关陇势力的政治利益被消耗甚至被出卖的势头,重新“拨乱反正”,回到贞观时期的政治格局!

    毕竟,武周末年的时候,大唐统治秩序确实比较乱,而李隆基上位,某种程度上说,是恢复了贞观时期的统治阶级秩序!经过了开元几十年的发展,到了天宝年间,基哥觉得现在是强化统治秩序的时候了。

    自己这么多年的作为,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相当于“盖棺定论”。

    用方重勇前世流行的话说,就叫“修补及强化国家上层建筑”!

    郑叔清可以预料,这只是一个开始,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李隆基想要做的事情,是形成一个以他自己为核心,开元时期“新凌烟阁”功臣为外围的一个统治集团,以确立自己的绝对统治地位。

    这样,就没有任何一个皇子可以取代李隆基,哪怕政变成功,也会被人赶下台去!

    李林甫觉得这种事情无所谓,反正他是李唐宗室旁支。

    可是郑叔清不同,他的选择必须非常慎重,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如果郑叔清赞同这件事,那么至少要保证“新凌烟阁”里面有一位郑氏的人,甚至就是他自己!这样的话,他就脱离了五姓七家的圈子,进入了皇权统治的核心。

    这样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否则这件事在政治上就是纯亏损,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辞官归隐山林。

    身份决定立场,无论郑叔清再怎么昧着良心要跪舔基哥,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妥协后退的余地。

    郑叔清不能进皇帝功臣的圈子,那就只能继续待在五姓七家的世家圈子里,混在文官集团的士大夫圈子里。哪怕无所作为,也不能随意冒头,背叛本身所在的政治集团。

    或许是体谅到他的难处,李林甫没有直接让郑叔清去平康坊的宅院里面商议这件事,而是让女婿传信知会一声。

    “你回去告诉右相,就说本官知道了。”

    郑叔清微微点头说道,他并未表态,回答很是模糊。

    “如此,那下官告辞。”

    郑平小心翼翼的叉手行了一礼,慢慢退出书房。

    等他走后,郑叔清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内心异常挣扎,心急火燎却又没有任何可行又好用的对策,也没有人可以商量应对方法。

    凌烟阁内有二十五个人的画像,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就是太宗的贞观牌坊。

    如果李隆基再建一个新的“纪念馆”,把开元时期的功臣画像也弄进去,弄个“开元牌坊”,保证没有谁会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基哥就是要碰瓷凌烟阁,就是要把自己拿来跟太宗皇帝比肩,这就是一个很犯忌讳的事情。

    一个人老了,那么他会图什么呢?

    郑叔清脑子里蹦出一个疑问来。

    少年好色,贵族家里的少年郎,当然希望床上的女人越多越好,越漂亮越好,他们年轻的身体也玩得动,想怎么造就怎么造。

    郑叔清是过来人,他年少的时候,也非常好色。可是自从当官以来,脑子里的欲念就越来越少,以至于当了御史中丞以后,对女人已经近乎于无感了。

    女人跟权力比起来,那算啥呀!

    皇帝到了年老的时候,美人这种东西,已经不会轻易引起他们的波澜了。

    金钱之类的,更是如粪土一般。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所在意的,要是抛开人人都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以外,那么恐怕“名声”这种东西,便已经是唯一的追求与执念了吧。

    郑叔清忽然发现,凌烟阁这件事,只怕李隆基不可能会放弃。

    无论罢官多少人,这位大唐天子都会执行到底的!

    李隆基这一生,该享受的他都享受过了。随着身体的衰老,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少。

    还有什么比名垂青史更吸引人的呢?

    在唐代,能拿出来跟太宗比肩,就是帝王的最高荣誉了。

    现在基哥脑子里想的就是,太宗弄出贞观凌烟阁功臣谱,基哥也想弄出自己的开元天宝凌烟阁功臣谱!

    然而这件事别人可以当做看不见,但御史台是做什么的?

    那就是当专业喷子的啊!

    这种事情户部尚书可以不表态,御史中丞要是也当做看不见,那必定会被史官无情鞭挞,臭名远扬。

    想到这里,郑叔清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第二天一大早,大明宫紫宸殿内,便聚集了很多朝臣,他们都是被李隆基邀请来参与“小朝会”的。

    左相右相,六部尚书与侍郎,御史大夫与御史中丞等高官悉数到场。

    高力士还未宣布朝会开始,御史中丞郑叔清便直接出列,将自己的官帽放在地上。

    他伏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说道:“启禀圣人,微臣有心疾,无法再担任御史中丞之职。还请圣人恩准,允许微臣回荥阳老家养病,以免耽误圣人的大事,有负于国家。”

    郑叔清伏跪在地上不起来,微微抽泣,身体一抖一抖的,似乎真的身体不太对劲的模样。

    所谓“心疾”,并不是心脏病,更多的是指精神方面的疾病。因为长期用脑过度、高度紧张,而导致神经衰弱或异常亢奋的症状,会有工作时突然昏厥的情况发生。

    在古代都是所谓的“心疾”。

    这种就有点像是碰瓷司机的人说自己头疼要去医院检查。

    伱说他有病吧,其实也检查不出什么状况来。

    你说他没病吧,他又喊着自己头疼难忍。

    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完全看当事人是怎样的说法。

    只要想当官,那有病也没病;不想当官的话,喊着生病也只是借口而已。

    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微微一愣,随即走上前去,将伏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郑叔清扶了起来。

    “既然生病了,那就回家乡好好养病吧。爱卿回荥阳后,担任荥阳县令。让朝廷下一道政令,爱卿可将政务都交由县丞打理,在家安心养病便是。”

    李隆基扶住郑叔清的胳膊温言说道,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空气中都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温馨。

    “谢圣人恩典。”

    郑叔清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随即挥一挥衣袖转身便走,唯独将御史中丞的官帽留在了紫宸殿内。

    郑叔清既不敢背叛自己的政治集团,也承担不起反对李隆基给凌烟阁加功臣的责任。

    他的选择就只有一个字:润!

    谁都惹不起,郑叔清直接辞掉了中枢的官职,润回老家当县令了!

    郑叔清走后,紫宸殿内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当中。朝会还未召开,就先走了御史中丞,很多人心中都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联系起郑叔清平日里做官的风格,等会要发生什么事,似乎已经可以预料了。

    “圣人,微臣有本启奏。”

    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出列,对着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叉手躬身行了一礼。

    “宣。”

    高力士喊了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