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吹面不寒,倒是凉丝丝的。
纪元海骑着自行车穿过小山屯的村口,到小山屯队部停下。
今天的生产队工分登记已经结束,陆荷苓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七大爷纪保田、葛队长,仓库保管员都在门口叼着烟说话,顺便吞云吐雾。
见到纪元海来了,纪保田、葛队长都笑着跟他打招呼。
“荷苓,元海来叫你回家了!”
纪保田喊道。
陆荷苓抱着高中课本、脸颊微红地走出来,跟纪保田、葛队长点头打招呼:“七大爷、葛队长,我先回家了?”
“回吧。”
“赶紧回吧!”
纪保田和葛队长都笑着说。
纪元海推着自行车,陆荷苓跟他并肩走了几步,七大爷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元海,你还有个干活的家伙事在我家放着,啥时候拿回自己家去?”
纪元海回头笑道:“一会儿我就去!”
七大爷点头,什么话也没多说。
纪元海却是心下有些猜测,七大爷想跟自己说什么。
回到村南自己家,陆荷苓问纪元海今天城里情况。
纪元海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听到窗户又被人砸了,陆荷苓也是担心、生气。
后来听到纪元海主动打上门去,反而逼得菜市场的恶霸不再卖花草,整个过程很是激烈惊险,甚至还动手打架了。
陆荷苓紧张地握紧双手,最后连忙翻看纪元海手臂,又查看他脸颊,脖子,看有没有伤势痕迹。
“你怎么又打架了?受伤了没?”
“没有。”纪元海回答。
“伱一个人在他们人群里面,打了他们的人,还能不挨打?”陆荷苓小声说道,“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要是直接报案,不就行了吗?”
“报案,八成是不了了之。”纪元海说道,“我知道他们有些人被盯着,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正在挨收拾,所以我能主动出击。”
“但是我要是去报案,让人家处理一个没证据的东西,就说我自己猜的,谁能给我办利索?”
“更不用说,这么半天时间就把事情快刀斩乱麻。”
“我宁可不要事情利落,也不能让你冒险。”陆荷苓说道,“咱家现在都有五六百块钱存款了,只要不乱花钱,上完大学都差不多,以后可别冒险了。”
“钱正在慢慢开始不当钱,往后这些钱顶什么用。”纪元海说了一句,见到陆荷苓认真的脸色,也是不由地笑了,“好好好,我听你的,我的管家婆!”
“别管钱多钱少,元海,往后可不能这样冒险。”
陆荷苓看着他眼睛,说道:“你想想,那情况有多么危险啊!”
“要是他们那群人失去理智,对你一拥而上,手里面万一再带着武器,你就算是厉害,能顶的住几个人?”
纪元海看着她双眼带着毫无掩饰的关切,如同寒夜的孤星般一览无余,心中也是感动,伸手慢慢扶着她脸颊,感受着滑若凝珠的触感。
“荷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万一呢,万一真出了事情,我可怎么办呢?”陆荷苓再次认真地问道。
纪元海再次对她强调:“荷苓,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就好。”
说着话,见她美丽面容眉头微蹙,犹如西子捧心般叫人心疼,便情不自禁要慢慢吻她一番。
陆荷苓伸手挡住他的嘴:“晓红在隔壁呢,要是她看见了,多难为情?”
纪元海笑了笑,亲了她额头一下。
接下来,陆荷苓和纪元海两口子开始忙碌着做晚饭,一边做晚饭,一边说话。
“县城铺子这些变化,我也不是不高兴,”陆荷苓说道,“没有别人插手分钱了,也没有人捣乱了,卖花草往后更赚钱,还有王老他们支持,以后肯定会更好。”
“但是一想到这些都是你冒着危险,赤手空拳,跟那些人争来的,元海,我心里面就不好受。”
“元海,你太辛苦了。”
纪元海劝慰她两句:“放心吧,往后就没事了;县里铺子万事都定下来,咱们安心收钱就行了。”
“嗯,幸好这样。”陆荷苓说道,“要是再有这样的危险,你可不能再冒险了。”
纪元海蹲在灶门前,慢慢烧着柴火,问道:“荷苓,今天你学习怎么样?”
灶门内,火舌微微晃动着,舔舐着锅底。
陆荷苓站在灶前。
“还行吧……语文、历史、地理、政治,按照咱俩画出来的重点,基本都能背诵默写,差不多也都能理解。”陆荷苓说道,“要是按照去年的高考水平,至少可以上个省大学。”
“就是数学这一门,我感觉不好把握——只看书上的描述和例题,真的会做题、能考高分吗?”
“那肯定不行……”纪元海说道,“咱们俩要有把握考得好,还得补习一下数学习题,学习一下各种题型的变换。”
“接下来的时间,咱们文科的其他方面保持温习的状态,主要把数学补上去。”
陆荷苓点点头,疑惑道:“县新华书店有这种书卖吗?”
“没有,我准备去县高中借他们的试卷和习题。”纪元海说道。
“啊?你能借到?”陆荷苓问道。
纪元海跟陆荷苓说起来县高中已经成立高考突击班,努力为了高考努力学习这件事,而王老的孙女王竹云,就是县高中毕业考上大学的,她现在跟纪元海也算是熟人了。
由她介绍县高中的老师,只不过是一些讲过的试卷交给纪元海、陆荷苓两人誊写,然后付出一些报酬,老师肯定是愿意的。
现在的老师工资可真的是不高,纪元海又不是干别的事情,就是拿学习资料。
陆荷苓听后,却没有解决问题的轻松,反而心情沉重起来。
“元海,连县高中都开始这样成立高考突击班了,这一次高考的难度,可真大啊。”
“咱们俩能考得上吗?”
纪元海看向她,微笑道:“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够考上。”
看着纪元海被灶火余光映红的脸庞,陆荷苓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努力。
“嗯,元海,我们一定会考上!”
两人说着话,饭就做好了,把王晓红叫出来吃饭。
“元海叔叔,荷苓阿姨,我娘今天不回来啊?”
“嗯,你娘今天不回来。”纪元海示意她坐下吃饭,开口说道,“你娘挺忙的……晓红,刚才在屋里忙啥了?”
“我把糖块的花花纸都叠好,压在被褥下面,当画纸看。”王晓红说道,“有些画纸看上去一样,有些地方不一样呢。大白兔的尾巴,我看着有的尾巴长,有的尾巴短。”
纪元海和陆荷苓都笑了,小孩子的童年总是这么有趣,在一些特别细小的事情上比大人还要观察细致入微;哪怕是没有收获,也是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上次我给你买的大白兔奶糖,吃完了没?下次我进城再给你买。”纪元海说道。
“吃完了,今天给了朱小松、葛大莲一人一个。”王晓红说道,“他们俩都不骂我,也不骂我娘,我跟他们玩。”
纪元海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王晓红问道:“朱小松是三队朱家的孩子?葛大莲是一队葛家的孩子?”
“嗯。”王晓红回答道,“四队王家的,我不跟他们玩,他们都骂我和我娘。”
纪元海心说:那一小队、三小队的孩子怎么突然跟王晓红玩在一起了?
原来,应该也没有家长让孩子跟王晓红玩吧?都嫌弃刘香兰晦气,说刘香兰的闲话。
王晓红这小女孩也挺机灵,不像是拿着大白兔奶糖,诱惑别人来一起玩的那种孩子。
王老三这家伙跟三小队最近相处的很好,可能已经商量好把陆荷苓的暂代会计赶下去之后新的会计人选。
纪元海本来对这些事情不屑一顾,自己和陆荷苓眼看就要高考离去,他们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现在,一直孤单的王晓红突然多出来的玩伴,让纪元海的心中升起警惕。
这个王老三王会计,这么阴险的吗?
“晓红,”纪元海微笑着问道,“朱小松和葛大莲有没有问你,你娘去哪里了?在忙什么?有没有问你,你现在为什么住在元海叔叔家里?”
王晓红想了想,说道:“好像问了。”
“你怎么说的?”纪元海眼睛微微眯起问道。
还真是王老三搞的?
不得不说,挺阴险也挺精准,王晓红这么一个没有玩伴的小孩,乍一有了玩伴,正常情况下是会图哩咕噜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朋友”的。
“我娘不让我说!她在县里干啥,还有我在元海叔叔家干啥,都不让我跟外人说。”王晓红说道,“我啥都没跟他们说,给他们奶糖,他们也高兴的很,不再问这些了。”
“朱小松吃奶糖,可是把舌头都咬了!”
纪元海点点头,摸摸她脑袋:“好孩子,你真听话!”
“以后注意,元海叔叔也是跟娘一样的要求,别人怎么问都别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
“还有,朱小松和葛大莲他们不是找你交朋友的,是想要打听你娘的事情跟王家说的,往后别跟他们玩了。”
纪元海说道。
王晓红一听纪元海的话,气的脸都红了:“他们还吃我奶糖咧!他们都是坏蛋!”
纪元海笑道:“好了好了,别生气,就当是喂小狗了行吧?”
“他们咋这么坏啊!”王晓红气呼呼,“我明天要惩罚他们!”
“你咋惩罚他们?”纪元海问道。
“我要捡羊屎蛋,包在大白兔花纸里面,给他们吃!”王晓红说道,“我让他们吃羊屎蛋!”
纪元海听后不由地哈哈大笑:“你还挺聪明咧!”
“不过,晓红,你先等两天。”
“等两天,我跟你说了之后,你再给他们喂羊屎蛋。”
王晓红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旁的陆荷苓端着碗想了想,看向纪元海:“王老三说动了三小队,这事我们都知道;让小孩子打听咱家消息,也挺阴险的。”
“但是,一小队的葛大莲这个小孩子,怎么回事?”
“葛队长、保管员葛生金和七大爷,还有我都挺热情客气的,他们不能跟着王老三折腾吧?你给葛队长还送了几条鱼,平时相处很好啊。”
陆荷苓说完之后,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纪元海又跟王晓红确认了一下,葛大莲也的确询问了王晓红问题。
纪元海说道:“要么是碰巧,或者一小队某户人家跟葛队长不是一条心。”
“要么……庙小妖风大,咱们高考临走之前,还得再收拾一次,希望没这么麻烦吧。”
说到这里,纪元海又想到七大爷借口让自己拿东西,今天要自己去他家说事。
只怕,还真是有事情。
………………………………
吃过晚饭,纪元海穿过小树林到了水洼旁边。
冰凉的水里面捞出来一条鱼,夜色中走向了七大爷家。
一敲门,门并未插上门闩,纪元海便推门而进。
屋内正有人说话。
七大娘坐在院子里面刷碗,见到纪元海来了,便对屋内喊:“元海来了!”
随后起身插上了门闩,接过纪元海手里面的鱼。
这门,竟是专门给纪元海一个人留的。
纪元海进了屋子,见到正在说话三个人。
是七大爷纪保田、爷爷、父亲。
三人都一起看向了纪元海。
“元海,来,坐下说说话。”
“我跟你爷爷、你爹都有事跟你聊聊。”七大爷说道。
纪元海点点头,找个凳子坐下。
“元海,你媳妇本来是知青,不喜欢多嘴多舌,也跟村上的媳妇们相处不来。”
“最近半年,她除了暂代会计,就是闷头学习准备考大学,所以村里面有什么事情,她其实不知道;她不知道你也就不知道,你们两口子有点太大大咧咧了。”
七大爷说道:“你们不知道村里面有些人,说话可不好听了。”
随着七大爷的这一番话,纪元海看到爷爷、父亲的脸色更加严肃。
显然,村上的某些风言风语,纪元海和陆荷苓没听到、不在乎,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脸面问题。
可能已经为纪元海深深感觉担心忧虑。
纪元海平静说道:“七大爷,小山屯的村民们说的话,真的有必要这么在意吗?”
七大爷却是摇摇头:“你还是不了解这里面情况,咱们这边土话名声叫做威望,好名声就是威望高,坏名声就是没有威望。”
“你们家眼看名声要坏了……等没有了威望,别说你们让人背地里笑话,荷苓这个暂代会计也干不下去。”
“到时候,你们两口子还得下地劳动赚工分,整个小山屯都会把你们当笑话。”
还下地劳动赚工分?
纪元海在县城里面看报纸,关心某些问题,知道现在国家已经在一千多个村子开始试点包产到户了,接下来就是推行再推行,提倡再提倡。
最迟到今年冬天,青山县这边应该也要开始包产到户。
但是小山屯这边,依旧毫无察觉。
再者,纪元海今年七月就要高考,实在不可能再等下去,再在劳动赚工分这方面耽误时间,虚与委蛇了。
他接下来,除了偶尔去县城之外,也不会再浪费时间在其他方面。
王老三、三小队他们谋划的事情,纪元海是一定要彻底解决干净,让他们不能在最后的关头捣乱。
不过,话总得一句一句说出来。
纪元海看着七大爷、爷爷、父亲说道:“七大爷,爷爷、爹,你们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今天我既然来了,干脆就都谈一谈吧。”
“村里有什么闲话,你们认为我应该怎么办,我也说说我的想法,我的情况,我想着应该怎么办。”
七大爷看向纪元海爷爷、父亲。
纪元海父亲说道:“元海,你的事情第一件,你半年没出工了,隔三岔五骑着洋车子往外跑,是干啥去了?”
纪元海回答道:“我不出工是因为我要高考,我正在家里学习。”
“隔三岔五出去,是上县里赚点钱。”
纪元海要高考!还去城里赚钱!
这是要干啥?
纪元海的爷爷和父亲顿时都看上去有点想要急眼。
七大爷在一旁连忙说道:“元海准备高考这件事我也知道,他上县城赚钱这事情我不知道,但我猜到了。按生产队规矩,他这样私自外出赚钱不行,但是咱们是一家人,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爷爷听后,才忍下了着急,叹了一口气:“元海,你这孩子看着挺聪明,咋干这种花里胡哨的事情?”
“啥事比得上在农村集体生产大队,踏踏实实赚工分实在?要不是你七大爷帮你照顾着,换一个大队书记,你进城赚钱是要被大喇叭广播,丢人现眼的!”
“还有,你小学文化,能考大学?你想跟荷苓一起考上大学,一起当城里人,可人家是啥文化水平,你是啥文化水平?你连报纸上的字都认不全!”
父亲也说道:“你考不上大学,跟荷苓生个孩子,俩口子踏踏实实出力干活,也没有这么多麻烦事情;外人就是想说你的坏话,那也说不出来啥。”
纪元海面对爷爷、父亲的建议,或者说指责:“爷爷、爹,还有七大爷,你们可能还不知道。”
“生产大队,再过一年就要没了。”
“在农村踏踏实实埋头干活,根本不是过上好日子的出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