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摆了摆手,“好了,你不用道歉也不用谢,多出来的就当我们供养三清吧。”
“听到没有!十包是书钱,剩下的是供养你们道家祖师爷的!我们布施给你们的,得了便宜还不走开!”春生气鼓鼓地赶小道士离开。
“小道法号玄墨,略通医术,施主若有需要尽管找小道。小道一定义不容辞。”
玄墨拱手道谢,回了老道身边继续帮老道打下手。
“哼!还找你被骗吗!”春生憋了一肚子火嘟囔。
族长坦然一笑,“市井无赖而已。这芸芸众生的心,有的真的好,也有你想不到的坏。”
“老骗子和小骗子的东西不要也罢。”春生拿起玄墨的书想要撕掉。
族长拦住了春生笑道:“你初下山见识,就当买个教训吧,留个纪念吧。”
纪念自己刚下山就被凡人坑了一把吗,春生觉得这书简直就是她的耻辱柱。
天寒地冻,琅环城里飘起了雪花,买炭的人越来越多,春生和族长的买卖越发红火。卖了小半车,算了算账,除了吃饭住店居然净赚了不少。
对面那两个道士就比较不幸了,老道士给人相面非说人家有妖气,不但没赚到钱差点连摊子都被掀了。
一天下来才赚了几个铜钱,买了三个素包子。师徒二人还为谁吃两个,谁吃一个让来让去。最后老道士逼迫徒弟玄墨吃了两个。
春生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哼!报应!饿肚子也是活该!
天色渐晚,大雪纷飞。春生和族长结束了一天的生意。
将炭车包好,推车离开的时候,春生回头望了一眼……
小道士玄墨衣着单薄,在冰天雪地里忙前忙后收拾着摊子,小脸和小手都冻得通红。
老道士有些咳嗽,捧着冒着热气的水喝了几口便将那热水袋子塞给了玄墨让他暖手,玄墨暖了一下,搓了搓手,又将热水壶塞到了师父怀中。
他们的热水是用她的炭烧热的,也是二人师徒感情温热的。
人间疾苦,温情尚存。
那一刻春生感觉好像不那么气了。
跟着族长在附近寻了间客栈。族长告知春生要去北溟之水走一趟,两三天就回来。春生法力尚浅,跟着去会很不方便,便留她继续在城中卖炭。
族长临走时叮嘱春生要时刻记得隐藏自己的身份,如果遇到危险要先自保回山。待他办完事回来,再带她游历一番。
春生点头答应。卖炭没什么难的,如若再遇到什么江湖骗子,她大不了不搭理他们就是了。
夜晚,春生坐在客栈的窗前,借着窗外大雪映的月光,拿出来了小道士玄墨卖给她的那本医书。
书的背面确实有一小块黑印,细看来不是炭粉染的,而是蘸上去的墨迹。老道士果然是故意强卖。这种小把戏她算见识了。
春生有心施法去掉墨迹,转念想起族长的叮嘱,在凡间不能轻易施法,只得作罢。
打开书,一页页翻看着,虽说是药材名录,却记录得非常详细,每一味药的性味归经,产自哪里,几时采,又常和哪位药配伍和哪位药相克都一一列出,草药图画得也非常清楚漂亮。
春生心想玄墨的字写得这般绝妙,都说字如其人,谁能想到他是江湖骗子的徒弟呢。
细细地看着玄墨的书,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替玄墨惋惜。想到那个知书达理还有点可爱的小道士将来会跟他师父学成一副无赖的样子,便觉得痛心疾首。
春生心烦气躁地阖上了书,披上棉被打开了窗。
放眼望去,白白的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人间万家灯火的景象不同于少阳山,竟别有一番韵味。
春生顺着鹅毛大雪望向天空,这雪是哪里下的?是天界的仙人撒的吗?天上的仙人也怕冷吗?春生不知。
漫天飞雪之上的天界,一片繁华明艳之色。
“今日殿中有些寒凉……”
长命宫更生殿内,崇光君披着一件月白色仙衫常服,慵懒地半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望着殿外明媚的天光,感叹了一句。
青书回禀道:“玄冥承坎,北斗入大寒令,又逢今日雨君当值,布了些雨水,咱们宫离得近想必沾染了点寒气。”
“人间正值隆冬……”崇光君似若有所思。
青书侍者忙斟了一杯热茶,呈了上去,“君上先喝杯热茶,青书去燃上炭炉吧。君上若染了寒气,天帝又要怪罪青书了。”
崇光君放下书卷,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不用了,本君不需要。”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
“君上,天帝命天后督办医部甄选了三十名医女正等在殿外。”青书继续禀道。
“医女……娇滴滴的那种?”崇光君问道。
“是”青书禀道。
崇光君嘴角微扬,悠然地放下茶杯,起身下了塌椅,恢复了清俊挺拔的身姿。
“本君现在腰不疼了。将那些医女送去天界各大金仙府邸,给诸位仙君揉腰捶背,完不成的打入畜生道。”
“啊?”青书侍者犯了难,他家君上时不时的就要作个大的。
“金仙们各司天职,责任重大,委实辛苦。本君借花献佛,替兄长慰劳一二。”崇光君不紧不慢地说道。
“鸿钧老祖那里还送吗?”青书侍者问道。
崇光君不假思索,笑道:“当然要送啊,还要送他双份!”
青书侍者好似吃了黄连,“君上,鸿钧老祖是长生大帝的昔日好友,上古神尊德高望重,外面那些医女看起来委实妖娆,不太好吧……”
崇光君理了理袍袖,反问道:“如何不好?本君日日流连后宫何等快活,这等好事怎能少了本君的恩师,速去!”
“是……”
青书侍者硬着头皮退下了,他就知道“这等好事”少不了鸿钧老祖,也不知老祖该怎么办。
崇光君信步来到殿外,几片雪花从身边飘了下去,飘到了下界……
他的腰终于不疼了,被人一刀两断的滋味不好受。
他又想起了下界那个叫“丹霞”的傻兔子。傻兔子虽然行事鲁莽,却帮小蛇埋了尸骨,想来也不算太没良心。不知道傻兔子下次遇到毒蛇,会不会像遇到他这样好运……
一夜大雪,春生闲来无事便早早去卖炭,生意竟然比头一天还好。
忙碌之余扫了几眼斜对面,对面一直空着,骗子师徒一直没有来。
直到天气放晴后方见师徒二人背着大箱子小箱子出现巷子里。
老道士穿上了玄墨那件破棉袍,时不时咳嗽几声,似是染了风寒。
小道士玄墨从上到下单衣单鞋,耳朵脸蛋冻得通红,清瘦的身子蜷缩在不太合身的破道袍里,背着一个大大的货箱,踩在厚厚的雪里“咯吱咯吱”地很是吃力。
“阿嚏!阿嚏!”玄墨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春生心里琢磨,看来师徒二人都染了风寒。纵然骗了炭火,如此寒冬腊月穿得这样单薄想不冻病也难。哼,自作自受。报应!
玄墨看见春生,远远地向春生拱手打了个招呼,春生装作没看见,忙碌自己的事情。
日上三竿到了晌午,春生终于闲了下来,吃了两块自己带的芙蓉糕,下意识地看向对面。
只见老道士趴在摊子上睡着了,玄墨买来了一张饼,悄悄走到师父身边。用手蘸了一些饼上的酥渣在自己嘴唇上抹了抹,然后叫醒了师父。
老道士身体不适,睡得昏头昏脑,见玄墨送过来吃的,接过来吃到一半方想起询问玄墨吃了没有。
玄墨擦了擦嘴告诉师父因为师父在睡觉,他不好打扰,先吃过了。老道便将剩下的饼都吃了。
“真是个小骗子!”春生看得清楚,嘴上骂了一句,心里却觉得有些酸楚。
到了傍晚,玄墨买来了一个包子,藏在街后偷偷在包子上捡了一两片菜叶,抹在了自己的嘴上,拿给老道的时候依旧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春生实在看不下去,索性将剩下的芙蓉糕用油纸包好,径直来到玄墨面前。
玄墨以为春生来讨债,为难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钱盒,向春生求情,“我们今天没赚到钱。我慢慢还给你好吗?”
“我爷爷今天有事不在,我带多了,吃不了,给你。”
春生将一包小莲花一样的芙蓉糕塞到了玄墨怀里便转身回去了。
玄墨拿着芙蓉糕半晌呆立,还是把糕先拿给了师父。
老道士没什么胃口,想继续闭目休息,摆手让玄墨吃。
玄墨把芙蓉糕托在手心里,一朵粉红色六瓣小莲花样的糕点,可可爱爱的,出水芙蓉一样,看起来就香甜可口……
玄墨咬了一口,便把头埋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他哭了。
从小到大跟着坑蒙拐骗的师父到处奔波。师父贪酒,改不了胡来的性子,他们作为捉妖一脉的道士,不但没人尊敬,还经常遭受白眼甚至辱骂殴打。从没有谁被他们坑了还会善待他。
这是第一次。
这块糕的味道刻在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