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姜云离开宫城,暗暗跟随的聂易,悄无声息地回到东宫。
“殿下,秦贵妃的人,在宫门之前追上了太子妃。”
明燎嗤笑:“果然。”
聂易低声问道:“可要提醒……”
明燎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你以为,她会不知道?”
“臣并无此意。”聂易微微一叹,“宫中近来风起云涌,那几个小子心肠直率,臣担心,他们万一行差踏错,或许将会惹上麻烦,再牵连到太子妃。”
聂易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毕竟跟得紧,姜云身边的几名护卫,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而以聂易的经验和阅历,他们的想法,在他看来,几乎可谓一目了然。
明燎扬眉轻笑:“可知道,孤为何将他们安排在姜云身边?”
闻言,聂易似乎有些意外:“姜家的事……人尽皆知。”
他的声依然然沉稳,但却仿佛有些迟疑。明燎既然问出了声,答案就一定……不容回避。
果然,太子殿下唇角微扬,指尖在茶盏之上随意勾画,眼底写着三分轻慢。
“聂易,你不是明哲保身的人。”明燎声音淡淡,“说实话。”
“是。”聂易稍稍垂首,沉声作答,“您在试探太子妃。”
明燎麾下之人,皆有用武之地,心思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处。
如姜云这般,底细难测的人,惟有心中澄澈,不涉足阴晦者,才能不动声色地靠近她。
同样,也正是心思简单,志虑忠纯,他们才敢抛却身份,大胆进谏——这包括,在太子殿下面前,妄议他的妻子。
明燎笑了笑:“孤不曾下达命令,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回禀。”
聂易沉默几息,忽然开口:“太子妃,不像心怀恶意之人。”
明燎生了三分意趣,支额闲闲问道:“瑾之如此,你也如此。既然有心为她陈情,你可敢说一说判断依据?”
聂易稍稍一顿,垂首屈膝:“请殿下恕臣僭越。”
“说吧。”明燎斟了一杯凉茶,悠然品味一番,眉梢飞扬入鬓。
热气散尽,这橘片茶,似也别有滋味。
聂易察觉太子殿下心情正好,当下沉声说道:“臣观太子妃性情纯善,也是知趣的人,对您可谓一心一意,毫无戒备可言。殿下似乎,不必如此警惕。”
“知趣?”明燎如同听见戏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若知趣……罢了。”
“殿下?”聂易竟仿佛忘记尊卑,颇为放肆地抬头看他。
经过生死之考验,他们无需太过谦谨。明燎一向强势沉稳,但方才……聂易竟听出了一丝无奈。
“可是臣忽略了什么?”沉思片刻,他犹犹豫豫地问出声,“至今为止,太子妃处处以您为先。似乎,并没有任何破绽。”
明燎平静地回答:“你说得不错,她于东宫没有威胁。”
得到答案,聂易反而收了声。
既于东宫没有威胁,那自然也就无关公事,剩下的只可能……
他不该多管。
坚定忠直如聂易,竟也多了一丝茫然。
这……
明燎淡淡道:“去问一问裴济,徐太傅可有回信。”
聂易略带惊讶地看他一眼,却也不曾出声追问。尽管不明太子之意,他仍然应命退下,快步离开。
这时,等了许久的侍卫入内通报。
“殿下,三殿下前来拜见。”
明燎下颌微扬:“让他进来。”
侍卫躬身而退,明燎随手掀开一只干净茶盏,慢悠悠地斟来新茶,恰好迎上风风火火的三殿下。
明昭的目光扫过桌面,微微一怔:“殿下,您……”
明燎笑了笑:“太子妃的茶,可要试试?”
说着,他将一杯凉茶放在下首,声音温和:“坐。”
明昭愣了愣,而后一饮而尽,丝毫不为太子殿下的待客之道感到惊异。
“果然瞒不过您。”
他脸上倒是写着无可奈何,但很显然,这一分无奈,与面前的凉茶毫无关系。
明燎轻笑:“躲了半个多月,终于来见孤了?”
明昭无奈道:“殿下心中清楚,弟弟不过是想避开太子妃。”
这一杯茶,不正是对他的试探。
近来,明燎与姜云颇为和睦,两人同进同出,也经常一道离宫。明昭有心拜会兄长,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明燎缓缓问道:“三弟此来所为何事?”
明昭唇角低垂,不知从何说起。
明燎也不着急,悠悠地品着清茶,一切如常。
明昭低声叹气:“弟弟给您换一壶新茶过来?”
这时候不该唤人入内,但堂堂太子饮用冷水……
“你?”明燎失笑,“不必多心。”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弟弟,直言不讳:“若只为警告弹压,这一壶都是你的。”
明昭面露惭颜:“臣弟失礼。”
然而明燎不愿轻易放过对方,只听他扬唇问道:“你不觉得,这凉茶的风味,同样极佳?”
明昭愣了愣,坦然一笑:“殿下说得是。”
停了一瞬,他坦坦荡荡地补充道:“弟弟方才还在想,倘若殿下要罚,似乎也是好事。”
明燎饶有兴趣地放下茶盏:“孤为何要罚你?”
他如同下定决心,执意要等明昭说出真话。
率性自由的三殿下深深阖目:“得了殿下的关照,却不知感激,不识进退,反而狂妄任性地跳入泥潭,空负兄长一腔善意。”
他站起身,沉沉一跪:“臣弟惭愧。”
明燎轻笑:“三弟痴情体贴,得京中百姓盛赞。你待南家姑娘情深义重,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何来惭愧之言?”
“臣弟……”明昭张了张嘴,却在将将出口之时再度顿住。
“起来。”明燎的声音十分平淡,“你以为,孤看不出你的心思?”
明昭不曾坚持己见,坦坦荡荡地站起身。
但也仅仅如此,他终究无颜落座。
明燎也无意计较小节,噙着笑继续提问:“南铮,二弟,陛下……朝堂之中能人无数,你的心思瞒得过谁?”
明昭无言垂首。
“抬头。”明燎的声音忽而泛冷,仿佛盛着一襟霜雪,眉目深深,“你是陛下的亲子,何必终日瞻前顾后,畏首畏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