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哗然,朝堂震惊。
倘若站在大殿正中的是其他人,恐怕早有南行谨的同僚、好友出声驳斥。
但说出这一番话的,是最为公正的裴济,是百姓景仰的大理寺少卿。
断案如神,为民伸冤的裴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破此等惊天大案,而他们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众人交头接耳,话里话外尽是错愕。
怎会如此?
大理寺卿身旁,有一人悄声问道:“裴少卿这是……”
左右邻近者微微侧身,仿佛也在等他回答。
然而大理寺卿眼底的惊讶与他们一般无二,见所有人都看过来,这位大人苦笑摇头。
裴济受陛下信重,他的事,大理寺哪里管得了。
众人心有感慨,但到底未曾多说。
也难怪他们心神不宁。
南铮在朝中名望极高,但年岁只在中游。以这般年纪出任御史台长官,功成名就,秩在一品,位比副相,如此之年轻有为,大雍开国以来没有几例。
论及仕途青云,近两代人中,惟有徐太傅在他之上。
如今台阁诸吏政绩不丰,这几年里,除却贺家谋逆案,程丞相已然再无功勋。朝中早有议论,认为过不了多久,南铮就将成为大雍最年轻的丞相。
太傅终究是虚衔而已,徐太傅数十年风光,也不过是御史大夫。
只是他在天下百姓心中地位超然,才有朝堂第一人之势。
故而裴济惊人一奏,几乎骇遍满朝文武。
南铮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步出列,沉膝俯首:“臣失察。”
皇帝淡淡道:“御史大夫,不打算辩驳?”
南铮道:“裴少卿从无虚言。”
在亲子与裴济之间,他竟似相信后者。
至此,皇帝终于看向裴济。
南铮上前请罪,其他人也渐渐缓过神。裴济之言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细节。
熟悉天子秉性的人主动问道:“裴少卿方才说,此案证据确凿?”
“是。”裴济沉声回答,“南夫人诰命之身,体态康健,去岁忽而一病不起,竟在月余之间猝然逝世。此中疑点重重,令人难以相信,大理寺追查多时,人证、物证俱在。”
立在群臣之首,始终未置一词的太子和襄王对视一眼。
而后,明燎的目光微微一侧,落在跪立于正中的南铮身上。
“裴少卿所言之疑点,御史大夫可有察觉?”
明燎此言直指要害,左右皆以为然。
是啊……裴济一个外人尚能看出的事,以南铮之智慧,为何从不见怀疑之态?
南铮面色仿佛痛苦,眼底流露着明显的挣扎。
他停了片刻,用尽多年沉稳,勉强维持平静:“内子的身骨……早已亏损,然她生性好强,不肯示弱,也不愿儿女忧心,这才……”
堂堂御史大夫,在满朝文武面前悼念亡妻,其声惨然寥落,左右无不动容。
“老妻撒手人寰,臣已悔恨至今,只道若劝她安心休养,或将免于此厄,不料……”
南铮苦苦支撑,才不至御前失仪,但他的声音愈发凄凉,闻者皆唏嘘,不忍再看。
这位前途风光的一品大员逐渐息声,已然语不成句。
最终,他的未尽之词化作喃喃絮语,再也听不真切。
南铮叩首:“臣有罪。”
“御史大夫且起身吧。”皇帝锐眸深沉,窥不见半分情绪,“真相未明,不必如此。”
南铮惭颜谢恩,退到一旁,他的身影坚直却落寞,仿如一瞬走过十余年,露出几分苍老疲惫。
群臣长叹,心中复杂。
此时,皇帝的注意大半都在裴济身上。
直到殿中的安静近乎压抑,他才说道:“此事恶劣,大理寺会同刑部,即刻彻查,不得迁延。”
几位重臣出班领旨,承宣应命。
但……有一疑问在众人心中浮现。
从大理寺少卿,到当今天子,两人都用了同一个词——彻查。
并非审理,而是彻查。
证据确凿的案子有何可查?
群臣心中一凛,知道此事绝不会简单结束。
当朝御史谋杀诰命,高门庶子残害嫡母,这般阴狠之人竟然出现在百年世家!
南行谨铤而走险,所图必然极大,否则,他怎么可能自毁前程!
而此等穷凶极恶之大案,皇帝既然未点旁人,只循例遣刑部协办,便意味着他仍属意裴济来查。
裴少卿之名,大殿之中无人不晓,若由他一手经办……所谓彻查,究竟要查到何人、何事为止。
此事之深浅尚未定论,裴济不过四品而已。
有人谨慎进奏:“陛下,此案牵连朝中大员,是否应交台阁协理,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道:“裴卿既有实证,不必大动干戈。”
听他言外之意,竟似认定裴济能凭一己之力查明真相。
此等信任本该惊羡,但此刻听来,却有一阵毫无缘由的棘手和为难。
朝堂关系盘根错节,眼下一案尤其如此。
南行谨是御史大夫之子,是早已定下的三皇子妃的庶兄,当真查到最后,就未必如何收场。
一个四品少卿而已,若朝中有人怕事退缩,不愿配合,裴济焉能奈何对方?
除非他另有助力。
有心思敏锐者,已在悄然窥探为首二人。
三皇子在大射之中出尽风头,竟能媲美两位兄长,然而将将过了一日,未来的正妃就卷入一场轩然大波。
若此事乃是有心人刻意推动……
能列于庭之人皆有谋略,群臣皆知,裴济不可能无中生有,他敢直奏于御前,就必然有取信天子的把握。
也是因此,南铮才不辩驳。
但裴济之举有违惯例。他不知会刑部,也不交报台阁,竟直直禀告天子,令整个朝堂措手不及。
这又能是何故?
裴济,裴济……太子妃!
明燎察觉到身后视线,坦然立在前方。明澜悄无声息地侧了侧眸,似是在观察附近,又旋即收回目光。
两人身后不远,三殿下深深垂着头,安静地有些过分。
昨夜之事在他心中掠起又消散,来来回回不知多久。
原来如此。明昭眼角似有茫然,但也仿佛释然一般。
一应疑惑皆得解答,太子所言竟是此事。
他的父兄,为他考虑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