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姜云的眼帘抬了又坠,几度启唇皆未成言。
她当然有话要说,然而个中滋味,却似乎并不能够托付言辞。
即使师承名冠天下的徐太傅,即使才气凌绝无数俊杰,姜云到底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明燎腕间。
他的目光微微一垂,她却似终于找到机会一般,慌慌张张地躲开了。
连带着,被衣袖卷到的玉碟磕磕碰碰,晃出了几丝甜润滋味,在一方食案之上静静升腾。
经过这一番折腾,终究还是出了乱子。
初时,姜云倒还有意收拾,然而看了一眼桌面,大半菜色原封不动,唯独二人眼前略显狼藉。
她叹了叹,言辞之间有些无奈“今日午膳不成滋味,倒也因祸得福。虽出了一些变故,最终却只洒了几块糕点。”
沉稳的太子妃仿若调侃,声音却比往常哑了一些“否则,真让宫人见了一片混乱,又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
明燎故作不察,微微一笑“你会在意这些?”
“我们在不在意的……”姜云略有无奈,“传扬出去,难免惊动长辈。更何况……”
明燎饶有兴趣地接上话茬“何况陛下也在等人回报,正好奇着东宫的反应?”
姜云摇了摇头,心底仍有几分复杂意味“就算不提这些,无端背上无度失礼之名,却也太荒唐了些。”
明燎没有错过她的紧张。
他知道,姜云只是不想再提方才之事。
素来坚定的人,一朝破功,原来竟如此轻易,又如此令人叹息。
明燎忽然起身,轻轻按上姜云肩颈“喝了许多茶,孤料你也吃不下了,出去走走吧。”
姜云随口应了一声“好”,跟着他走向殿外,有些心不在焉。
太子殿下恩威并济,严厉之余不乏宽容。然而作为妻子,嫁入东宫以来,她终于体会到属于明燎的温柔。
而那温柔无关身份。
外头风光正好,午间明光穿过廊庭,坠在阶上,洒落成一片散碎斑点,明媚亲人,柔软也温和。
是一个难得的好天色。
不同于二人的惬意,此时,京中几处素来平静的地方,却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之事。
妙空大师送走了一个面色凄惶的女子。
她看着年纪轻轻,衣装精贵,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片扈从,显然是大户出身。
瞧这排场,又绾着妇人发髻,分明是哪家的正房夫人,却不知为何如此惊慌。
妙空宣了一声佛号,面上隐有悲悯“人间事自成因果,夫人还是莫要强求。”
女子在沉默之中合掌道谢,穿过树影斑驳,缓缓走向山下。
然而才走出十余步,她却忽然回头,丝毫不顾婢子的惊愕,甚至厉声挥退随从“别过来!”
“大师!”她高喊着叫住已经转身的妙空,亲自提着衣角攀登山路,名门大妇应有的风度和气度,在她身上不留半分。
“大师,大师……”这女子跑得太急,匆匆忙忙地唤了几声,额角浮着汗,胸腹之间起起伏伏,正深深喘着气。
来来往往的香客,难免朝她看上一眼,再瞧一瞧不远处那凶神恶煞的家丁,暗道一声“莫听闲话”,转着步子避开他们。
妇人似乎终于知道羞愧,但事已至此,她实在不愿放弃。
“大师,您以前说过……”她已顾不得旁人之眼光,咬着下唇轻声问道,“您说姻缘天成,为何如今……”
妙空轻叹“命数相合,人心各异,世间种种难得圆满,夫人何必执着。”
那女人的唇角几乎破开,妙空一句平淡的劝解,在她心底如同惊雷。
人心各异。
无穷悲喜交迭而过,最终化作一片凄声。她深深闭上眼,喃喃低叹“多谢大师。”
妙空合掌送客。
直到一行人消失在山路尽头,无言驻足的圣僧终于垂首。
腕间的佛珠折着明光,他缓缓闭上眼,迎着小沙弥的好奇,老迈的僧人走向佛堂。
小沙弥想跟着,却被大师劝了回去。
生性洒脱的小和尚看了一眼天色,自觉这是个偷懒的好时候,便蹦蹦跳跳地跑到山中。
因此,他错过了圣僧的经文。
佛堂之中没有听众,妙空却讲了一整篇经。
之后,那常年与木鱼作伴的犍稚,竟沉沉地击在圣僧身上。
妙空闷哼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能让一贯沉稳的僧人变了脸,可见这一锤的力道究竟多大。
就不知,早该看破凡尘的圣僧,为何对自己下此狠手。
与此同时,与护国寺相背的方位,贺周将军的府邸,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不请自来,竟也未经通传,大摇大摆翻墙而入,稳稳当当地落在院中。
早已等在屋外的贺周面色冷淡,眼底掠过一丝讥讽“明知身份见不得人,却挑了天光最盛的时候穿着一身黑,你是生怕旁人看不到?”
男子的喉咙受过伤,声音十分沙哑“属下正在孝期,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孝期……好一个孝期。”贺周意味不明地重复两遍,而后竟然笑出了声,“若你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指责我,那就不必再多说。”
他的冷淡愈发明显,甚至有些意兴阑珊“难得逃过一劫,保全性命,何必浪费在不愿踏足之地。”
那男子屈膝沉目,恭恭敬敬地奉上一个锦盒。
贺周嗤笑“你们又想干什么?”
话虽如此,他仍然走到近前,接过锦盒掂量一番。
入手分量不轻,贺周微微扬眉,似乎有些惊讶“怎么,终于不打算再装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在锦盒脱手的一刹那,一道厉光飞掠而过,短匕击中地上青石,跪在贺周面前的黑衣男子自裁当场。
逢此惊变,贺将军的目光始终如常。
赤血溅上他的衣角,又慢慢渗入地缝之中,年轻的将军眼角泛冷,拇指按在锦盒上方,遮住了那个碍眼的“贺”字。
最熟悉的旗帜,也最是令人齿冷。
片刻之后,他竟不顾院中血气,撩衣落座树下,启开一坛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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