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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跟着感觉走(第三更)
    “穿一根10号的丝线!”凌然缝合的过程中,头都没抬的说了一声。

    器械护士没有迟疑的答应下来,快速的给拆开一条10号丝线,并装给一只持针器,接着,她用稍重又不太重的力量拍给凌然,刚好发出轻轻的“啪”声,羞红了白皙的脸颊。

    纪天禄却是瞬间抬起头来,意识到什么,问“怎么了?”

    在跟腱缝合中,10号线算是较粗的线了,比凌然此前用的4-0的缝线,要细三倍都不止。主刀骤然换线,肯定是有理由的。

    在讨论技术的时候,凌然还是愿意多说两句。

    坐在双人显微镜的一端,凌然直接用镊子在显微镜下指了指,道“断端不整齐,用4-0的线继续拉的话,修整后会有缺损的。”

    细线的拉力不强,若是细细密密的加在一个断面上,总的拉力是上升的,但要是分开来,每一两根,两三根的牵拉,拉力还不如单根的10号线。

    另一方面,肌腱是有弹性的,跟腱的弹性尤其大,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当医生强行将断开的跟腱拉到一起的时候,它会屈服。可是,当手术结束了以后,跟腱的弹性还是很大,于是,它就会更加强有力的缩回去。

    如果断开的跟腱的长度是相同的,那它们回弹的力度也会相似,跟腱的功能依然能够维持。但是,如果断开的跟腱本身就参差不齐的话,强力弹开的跟腱就会有长有短……于是长的受力小,短的受力大,跟腱就更加容易断裂了。

    这就好像是将五根长度相同的皮筋缝起来,比起将五根长度不同的皮筋缝起来,前者的缝合效果更好,强度更高。

    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采用不同的强度的缝合线,以缝合线的强度,来弥补肌腱的强度的不足,尽可能保证术后的拉力相当。

    然而,凌然觉得理所当然的解决方案,却是震惊了纪天禄,更是吓化了示教室内看屏幕的曲医生等人。

    “你们看出断端不整齐了吗?”一只住院医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旁的另一只住院医冷笑两声“血那么多,术野根本不清楚,最多能看到有一些毛梢。”

    “应该是能借用其他的条件来做判断吧。显微镜下的视野不会比我们的视野更清楚的,我们的屏幕这么大,又不用操作……”这位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屏幕,几乎是扫描似的瞅着屏幕,一点点的寻找着迹象。

    “有可能是根据磁共振片来判断的。”祝同益说了一句,想想又解释道“从血管分布方面来考虑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更加复杂化了。”

    “这都变成玄学了。”曲医生话音刚落,一群医生就齐齐回头看向了他。

    曲医生有些后悔,咳咳两声,道“我的意思是,他刚才缝合的那么快,怎么可能比我们看的还细致,而且,就算是看出了参差不齐,他怎么知道该用几号线来弥补?这个完全就是在赌了吧,或者就是他的直觉什么的。”

    曲医生强行咽下了“完全不靠谱”这样的评价,稍微有点噎。

    他本来是不准备说话的,所以一直站在示教室的最后面,就想看看情况以后,再溜走。然而,曲医生完全没有想到,凌然手术做的奇快不说,还迅速进入了状态,看的一群医生是欲罢不能。

    曲医生自己就是跟腱修补术的医生,看着凌然这样做手术,又如何舍得离开呢。

    在某种程度上,曲医生甚至有点被凌然的手术操作给征服了。

    但是,换线操作既是曲医生看不懂的,也是他不承认的。

    就像是曲医生刚才强行咽下去的那句话他觉得凌然的临场判断根本不靠谱,祝同益的解释也同样不靠谱。

    他自己就是做kessler法的外科医生,根本不相信有人能从血管分布方面,看出跟腱的完整性。就是磁共振片也不能细化到这个程度——最起码,是不可能临场做出判断的,用来术后做分析,或者病人意外死亡了,做死亡分析的时候再说这些话还差不多。

    外科医生在现场的时候,必须对缝线的拉力有清醒的认识。

    现在,凌然从4-0的线换成了10号线,说明他知道10号线即将缝合的那根跟腱要短的多,需要拉扯的力量极大,然而,无论是血管分布,还是磁共振是不可能提供这样的信息的。

    至少曲医生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判断这样的信息,也没有听说哪名影像科的大拿能做到。

    祝同益看看众人,笑道“既然猜不到,我们就问一问,就当是教学手术了。”

    说完,祝同益毫不迟疑的摁动了通话键,道“凌然,你怎么判断出断端不齐,然后要用多大拉力的缝线的?”

    比起前一个问题,后一个问题是更有针对性的。

    想拉住一根更短的皮筋,就需要更大的拉力。若是工程学实验的话,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有的是仪器可以测试一个材料的拉力,一个材料的拉伸强度、屈服强度等等。

    但是,活人的跟腱是不能这样玩的,手术室里也没有准备相应的器械。

    那么,凌然是如何判断采用多大拉力的缝线呢?

    如果对此不能做出相对应的判断的话,只是判断出断端不齐,也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事实上,普通的医生做这样的手术,根本不会管拉力的大小,他们只管缝合起来就行。对于断端不齐的问题,更多的人是采用再植之类的方法解决,比如自体股薄肌移植,自体腓骨短肌移植等等,将短的跟腱弥一截肌腱上去,让两边的长度差不多,或者移植的还长一点,就能相对减少断裂的可能。

    做到这一步的医生,都不能说是普通医生了,至少也是曲医生这种,在全国知名的医疗机构中任职的中坚级别了。

    纪天禄的水准要再高一些,可也看不明白凌然的操作,同样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凌然。

    凌然没有立即回答,直到刚到手的10号线缝好了,才缓缓道“我用手拉着感觉出来的。”

    “感觉?”曲医生笑了起来,忍不住快走两步到前面,压住通话键,道“感觉怎么能做为手术的参考。”

    凌然“恩”的一声,道“我经常给人做推拿,肌腱或者筋膜,或者肌肉之类的,手里一搭,就能估计出牵拉的力量了,不会相差太大。”

    “你开玩笑的吧。”曲医生说了一遍才想起没按通话键,于是又按下去,说了一遍。

    凌然的回答非常简单“没有。”

    这份技能,属于凌然渐渐估摸出来的。

    推拿中有推法、拨发,就是专门针对“筋”的,而狭义上“筋”,指的就是肌腱和韧带。

    在做断指再植或者tang法的时候,凌然遇到的肌腱都很弱,就算是大师级的推拿技术,也不能准确的估算出力量来。或者说,估量出来也没用。大拇指的肌腱比筷子还细,若是参差不齐的裂开了,最好的办法不是分别缝合,而是剪齐了再缝。

    脚部的跟腱却不能这样了。跟腱是最粗的肌腱,长度更是对运动能力有极大的影响,加上断裂的程度不一,若是以最短的跟腱为标准来剪齐,那跟腱基本就没法用了,还是得再移植才行。

    与之相对应的是,跟腱是人体最粗的肌腱了,凌然抓的所有的筋,都不会比跟腱更粗大,那他能推拨明白其他的肌腱,就更能确定跟腱的力量。

    纪天禄抬头望了凌然一眼“真的是感觉?”

    凌然也再次回答“是”,并伸手道“3-0。”

    他是要缝另一截跟腱了。

    纪天禄望着凌然自信的表情,道“你要是真的能感觉得来,那就厉害了。”

    凌然还是“恩”的一声,并不回应。

    纪天禄望着他的操作,心里已是信了八分。

    凭感觉做事,以病人的角度来说似乎是很瞎扯,我珍贵的身体怎么能被感觉操纵?

    然而,人类的科技水平就是如此,越是高端的手术,凭感觉的时候就越多。尤其是涉及到内脏器官的时候。如凌然当时做肝部的徒手止血,那就是凭着感觉。当然,感觉的背后是有诸如解剖学等方面的经验的,但终究,那并不是一件眼见为实或数字化的事儿。

    同样的,心脏手术里也总是充满了异乎寻常的“感觉”,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所谓的奇迹。至于脑部手术就更不用说了,人类对大脑的功能划分都不完全确实,可该动刀的时候,外科医生也是不手软的。

    内科医生中凭着感觉走的同志就更多了。以协和医院的大查房为例,每位内科医生都可以提出有理有据的意见,可真相只有一个。

    最后,那些天资卓越的内科医生,往往就是“感觉”更好的医生。

    纪天禄自己在做跟腱手术的时候,其实也经常凭借感觉来操作,觉得某条跟腱的弹性过大,他就会移植的长一点,感觉弹性不强,有可能就强行拉扯起来缝合了。

    不凭感觉也是不行的,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仪器帮助外科医生测试跟腱的拉力,更进一步的说,就是测出了拉力又如何呢?不同人的跟腱是截然不同的。就以最简单的长度为例,普通黄种人的跟腱长度是15厘米,艾弗森的跟腱据说有25厘米,乔丹的有30厘米,拉力自然会千差万别。

    只不过,纪天禄凭感觉做手术的时候,他是不会专门说出来的,也从来没有被人问到过。

    纪天禄此时倒是有些赞赏凌然的直率。

    这时候,做手术从来没“感觉”的曲医生,却感觉到了愤怒,气呼呼的再按到通话键,道“纪医生,现在是不是该叫停手术了?”

    示教室里有德高望重的祝同益院士,手术室里有年轻有为的纪天禄主任医师,曲医生理智尚存,也不敢命令,只敢用询问的语气。

    纪天禄对区区曲医生却是不屑一顾,不假颜色的道“你跟着学习就好了。”

    曲医生的脸色当时就红了。

    两人年龄相近,地位却是千差万别,身为上级医生的纪天禄不想给曲医生面子的时候,他就一点面子都拿不到了。

    曲医生默默离开通话用的麦克风,退回了示教室的最后方。

    他还不想立刻离开,尤其是在刘威晨尚在的时候,曲医生是不会主动认输的,他至少要看到最终的结果。

    “4号丝线。”凌然又要了一根稍细的缝线,头都没抬的继续缝合,对于这么简单的跟腱缝合,他只在乎能缝多好,丝毫没有考虑到是否失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