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两天流逝转瞬。
清晨,悟净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轻轻吹干纸上墨迹,合眼半刻凝神。便提起宝杖去了村西头那片空地。
此刻,早有二十余个小伙子整装列阵,像是两排大树,又像是寺庙中的雕像,仅远远看着,便有坚实可靠的心安。
卷帘大喝一声道:“列阵!”
二十余人便默契分列,一起朝他围攻而来。
悟净哈哈一笑,挥舞杖子迎那二十人而上。未几息便有小伙子从战阵中被打得飞跌出来。
其余同伴也不惊慌,也不畏惧,也不错愕,也没茫然,只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补住了那空缺,战阵转瞬又成了个整体。
待那被打出的伙伴爬起,战阵随着他冲势一变,又如江河入海般将他吸纳进去,前后没显出一丝滞涩。
二十来个小伙子,哪怕有了战阵配合,却也敌不过厮杀一生的神将。即便悟净没有法力,即便他收了力气,哪怕仅凭借丰富的经验走位,便足以将这些新手的漏洞一览无余。
小半时辰后,看着累倒在地上的这些小伙,悟净露出欣慰笑容。
朱小杰四人三马早已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似知道河神今日要走,全村老幼也皆聚集在这边,场中人多,此地寂静。
悟净收了宝杖,整一整黄锦直裰,来到带头的老村长身旁,郑重从怀里摸出两本书道:“老先生,这是我趁夜写出来的一些浅见。
这本《流沙兵法》主要记录领军战阵之道,你可寻些有慧根的孩子传授。
这本《卷帘枪术》主要记录战场厮杀战技,这二十个小伙尽皆是好样的,你只需助他们好好操练便可以自保。
倘若遇到些得罪不起的大势力,你们也需拿捏好进退。
只要勤劳、勇敢、善良,哪怕没有这座桥,大家也一样可以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切记:知不可为而硬为,绝不是什么勇敢,而是不负责任的鲁莽。”
言毕,悟净转到唐僧面前,双膝跪下道:“师父,弟子尘缘已去,情愿出家随你修行。
此前多有冲撞怠慢,万望恕罪。”
老村长却也颤颤巍巍下拜道:“请圣僧成全呵护!”
众村民也有样学样,齐齐叩拜道:“请圣僧成全呵护!”
玄奘双手合实,对众百姓深深一揖道:“善哉,善哉!”
八戒哈哈一笑,跑去搀扶起悟净道:“你这家伙,往后咱俩可有两个共同的师父。倘若遇到啥事,哥哥便为你出头!
俺老猪立誓,此生绝不再负。”
行者也笑着凑上来道:“兄弟,你被天帝贬得早了些,却不曾听说俺老孙的功绩手段。
不过不打紧,看你作为便知道是个善的,这便够了!
这一路时间还长,咱兄弟迟早热络。”
朱小杰道:“那什么,八戒啊,既然你和悟净有旧,此后他的修习课业便由你负责了。
你可不许保留打折,需知‘教学相长’这对你却也是不小提高。”
三藏长老道:“痴儿,需知入我佛家,你便要开始修习了,且西行一路艰难万苦磨难重重。
你果肯诚心皈依,做我弟子么?”
悟净道:“弟子向蒙菩萨教化,指河为姓,与我起了法名,唤做沙悟净,岂有不从师父之理!”
三藏心道:菩萨喂,你好歹给咱留一个成不?我个做师父的,咋一个法名也没机会取呢?
于是“恶向胆边生”道:“悟空,取戒刀来,为师要与他落发。”
大圣依言,偷笑着将戒刀递了过去。
玄奘当即为悟净剃了头发,看他再对朱小杰行拜师大礼。
其后恭敬叩拜两师,抱拳拜了行者与八戒,分了大小。
三藏见他行礼,真象个和尚家风,便给他取名叫做沙和尚。
木叉道:“悟净,入今你既秉了迦持,便不必叙烦及早启程吧。”
悟净劳木吒等候两日,此刻本就有些不安。
这会儿听他所言不敢怠慢,即拱手与众乡民作别,接下八戒此前扛着的担子便上桥引路,恭请师父抬步。
这桥修好两日,早有许多过路往来其上。
沙僧做工扎实,一众行在其上只觉得坚实稳固,就如同行在大地之上一般。
却说流沙河虽号称足有八百里,可河窄处却没那么远。
行去小半日,一众便已经登到西岸之上。
这桥儿助东西旅人得脱洪波,不拖泥、不带水,可运货、可过马,着实大善。
那木叉见一众渡河完毕,又看沙僧诚心皈依,便拱拱手欲告辞回去复命。
可还未及腾云,却被大圣一把扯住道:“木吒儿,俺和你弟弟有些交情。
你给我个面子,见着菩萨后可千万别提我师父此前那番胡言。
只回禀说:我孙悟空与唐玄奘、猪八戒、沙悟净皆感谢大士慈悲,便已足够。
有劳,有劳!
多谢,多谢!”
朱小杰瞥了这多管闲事的猴子一眼,微微扯了扯嘴角却没多说什么话儿。
三藏也知道悟空好心,遂只拜谢木叉没再多说。
木叉微微点头,腾云径回珞珈山复命去了。
三藏与朱小杰上马,五人团终于齐聚,便再上路投西。
诗曰:奉法西来道路赊,秋风渐浙落霜花。
乖猿牢锁绳休解,劣马勤兜鞭莫加。
木母金公原自合,黄婆赤子本无差。
咬开铁弹真消息,般若波罗到彼家。
却说他师徒四众,了悟真如,顿开尘锁,自跳出性海流沙,浑无挂碍,径投大路西去。
历遍了青山绿水,看不尽野草闲花。
真个也光阴迅速,又值九秋,但见了些枫叶满山红,黄花耐晚风。
老蝉吟渐懒,愁蟋思无穷。
荷破青绔扇,橙香金弹丛。
可怜数行雁,点点远排空。
正走处,不觉天暗。三藏道:“徒弟们,如今天色将晚,却不知该往那里安歇?”
行者道:“师父说话差了,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随处是家。
又哪非得要找到个安歇所在,何也?”
猪八戒道:“哥啊,只知道你走路轻省,却哪体会得别人累坠?
我等自过了流沙河,这一向爬山过岭累得马儿辛苦,沙师弟更身挑重担,可谓老大难挨也!
况我几个出家人不在乎也还算了,咱恩师可从未出家。
俗话说君忧臣辱,倘师尊露宿野地,你我怎可安枕?
眼下马上就要抹黑,你我须得寻个人家,一则化些茶饭,二则养养精神,才是个道理。”
行者瘪了瘪嘴,倔强道:“呆子,你这般言语,可太世俗了些。
一路行下来,却似有些报怨之心。
西行路不比那安逸的高老庄,倚懒不求福自在,恐不能也。
既是秉正沙门,须是要吃辛受苦,才好取来真经哩。”
八戒哈哈一笑道:“哥哥,你莫说那些大道理,我只问此刻沙师弟肩上挑的这担行李,该有多重?”
行者道:“兄弟,自从有了你与沙僧,我便不曾挑着担子,却不知它有多重了,看样不会太轻。”
八戒道:“哥哥,你看看数么:
四片黄藤蔑,长短八条绳。
又要防阴雨,毡包三四层。
匾担还愁滑,两头钉上钉。
铜镶铁打九环杖,篾丝藤缠大斗篷。
似这般许多行李,此前难为老猪逐日担着追赶,今时累得沙师弟闷头赶路,话都插不上几句。
咱们三个中,偏你跟师父做徒弟,拿我俩当长工咋地!”
行者揪一下八戒耳朵,笑道:“呆子,你这番话却是和谁说哩?”
八戒道:“哥哥,俺面向着你,前言后语的,自然说与你听。”
行者摆手道:“这事和我说错了。
老孙只管师父好歹,你与沙僧,专管行李马匹。但若怠慢了些,便是你们失职!
指不定到了灵山,菩萨要责打你惫懒哩!”
八戒道:“哥啊,可不要说打说责,责打皆是以力欺人,菩萨心地好,长得又那么漂亮,才不会做那种事情哩。
我晓得你的尊高性傲,定不肯挑担下苦,所以才从未叫你分担;
但除了师父骑的马外,咱不是还有匹空跑的马儿吗?教他分带几件儿,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行者道:“凡马光是翻山越岭便已经吃力,倒不如让龙马三太子来背呢。”
八戒看了小白龙一眼笑道:“哥啊,你还别说,这龙马就是肥大雄壮,远不是那两匹凡马可比!”
小白龙踢腾了下马蹄,似不屑与身旁凡马并论。
沙僧插口问:“哥哥,也不知咱家龙马是个什么来头?
我听说龙族向来高傲,却怎甘愿成师父坐骑?”
悟空道:“沙师弟,你新入伙却还不知。
这白龙马也曾是个人物,想当年他一身武艺有胆有色,前后带领水族平乱,可为龙族立下不少战功。
虽身为三子,却被早被立为太子储君。
其后气愤天庭对他龙族不公,一时冲动便纵火烧了殿上明珠。
他父亲向天庭禀告忤逆之行后玉帝大怒,下旨斥他犯了天条,眼见着要上刮龙台断命。
也多亏了观音菩萨救下他的性命,着他在鹰愁陡涧久等师父。
而后又生出许多误会波折,幸得菩萨亲临化解误会。
终将他退鳞去角,摘了项下珠,用力变做这匹马,愿驮师父往西天拜佛。
这个都是各人的功果,你却莫小瞧他。”
沙僧闻言道:“哥哥,他既被菩萨变化,却不知往后算龙算马?”
行者道:“是龙。”
八戒道:“哥啊,我当元帅那阵也见过不少小龙。
即便微末,那些家伙也能喷云暧雾,播土扬沙。有巴山捎岭的手段,有翻江搅海的神通。
怎成了师父的坐骑后,他却慢慢而走,莫不是在偷懒耍奸?”
行者道:“你要他快走,我便教他快走个给你看看。”
言毕,大圣闪到前头附耳对小白龙低语道:“白龙,那猪头说你没本事哩!
你可不许贸然幻化!倘若败露,我吃罪事小,指不定你还要被菩萨变成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