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宫内,炭火在炉内跳跃,释放出大量温暖的热气,升高室内的温度。
“毌丘兴随孤多年,南征北战,胜在忠奉王事,从纳良言。今出任安定太守,遣人通羌,复设属国,也可称得上良事。”
曹操坐在案几上,翻阅着毌丘兴上奏的公文,感叹说道:“朔方汉乡,今沦为生羌之所,废前汉旧功,可惜可叹啊!”
毌丘兴或是无名之辈,但其子毌丘俭多有人知。以毌丘为姓,其多来自河东闻喜县。
曹操平河北之时,毌丘兴受钟繇之命,携数千匹马支援曹操。曹操委毌丘兴为将,从此为曹操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勋,出任太守的资质也有了。为了更上一层楼,毌丘兴向孙权走动关系,希望能出镇地方。
孙权敢保证毌丘兴出任太守,非是他敢卖官鬻爵。而是他作为曹操身边的亲信,知道曹操预选出任河西诸郡的人选,其中便有毌丘兴。
毕竟历代以来,走动关系试图往上爬,不就是差点东西吗?
或有人说几句好话,让领导多了解你;或是动动手脚,比如在你的政绩上多夸点,少夸点对手。有了落差,稍微引导下,领导则容易偏向你。
若是卖官鬻爵,且不说那点钱够不够,孙权也没那能力啊!
故而在孙权不经意的言语下,曹操委毌丘兴出任安定太守。毌丘兴作为毌丘俭的爹,也有几分能力,上任后借着徐晃、曹真出兵朔方的余威,命校尉范陵至羌中,生活在陕北的那群羌人则是请为属国,服从王化。
孙权坐在侧席上,说道:“朔方沦为胡乡,多因内有羌人作乱,外有鲜卑为寇,里应外合之下,郡土沦陷,被羌胡所据。汉民流离而走,或有百姓留于朔方,化为羌胡之人。”
话语变调,孙权拱手称赞,说道:“然幸大王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兵统中原,北定冀州,远征辽东,收河西,平朔方,得以让四夷臣服。大治关西,教化大盛,旧土归建,指日可待。”
“呵呵!”
见孙权夸奖自己的文治武功,曹操抚须而笑,说道:“此非短期可见之功,需移民戍边,长久教化,力行风气,方敢言旧土归建。”
放下手中公文,曹操问道:“今岁以来,刘备可有动作?”
今年双方边境,平安无事。唯有曹操与刘备的口水战,打着不停。不是王粲写文批判曹操,便是曹植、陈琳写文驳斥刘备。
“启禀殿下,据斥候言,刘备于武汉整肃中军,聚地方之勇士,得精兵四万。取武汉铜铁,冶炼兵甲,大治军戎,地方禁肃。”
崔琰捋着胡须,说道:“然不仅于此,刘备命诸葛亮仿中原赋税,制南人新税,亩收田租八升,户出绢三匹,绵三斤,平赀民户富贫。又纳霍峻之谏,命南方郡县,大植宿麦,以为增产粮食。”
顿了顿,崔琰神色严肃下来,说道:“殿下,革新赋税,并非大事。刘备大植宿麦,行稻麦轮耕之法,宜当重视,此或为强国之本。”
曹操皱起眉头,说道:“稻麦轮耕,不过农家之事,何言强国?”
“殿下有所不知!”
崔琰整理思绪,说道:“我关东多植宿麦,与粟轮植,二岁三收,此关东农事之所以兴。吴楚种植稻米,春种秋收,一岁一收。今加种宿麦,秋种春收,当一岁二收。我关东两岁三收,安能及也!”
“稻米四至五月便可食,粟半岁方可食。稻麦轮耕,当大壮南寇筋骨。江淮来报,刘基、司马芝于江北开垦荒田,行稻麦轮耕之法,二岁四收,军粮自给。料今时之后,南贼多不为粮草而忧!”
崔琰作为河北人,年轻时曾游历过吴楚,不仅了解北方农业,还了解南人所种植的水稻。稻麦轮耕,增产的出现推广,属于是大杀器了。
“二岁三收,二岁四收?”曹操倒吸了口气。
曹操作为北方的统治者,推行过屯田,不消多说,便知其中的厉害。别看两年丰收,仅差了一次农作物收获。但放到整个辽阔的南北方农业上,其差距数目将是惊人的恐怖。
不考虑作物产量及开垦田亩数量的差距,等稻麦轮耕铺开,南方的人口、财政、军粮都会比北方多出四分之一,南北优势将会逆转。
当然稻麦轮耕这种农业手段,需要时间推广。南方除了疆域面积外,短期内不论是人口、赋税、种植面积,军队数量都不如北方。
曹操反应过来,不由暗骂刘备这厮怎么那么好运!
诸葛亮善于治国,此前仅是耕作农夫,但这就被刘备捡到发掘出来。霍峻属于六边形战士,此前仅是市井小吏,从刘琦治下冒头,被刘备收入囊中。
“咳咳!”
孙权反应过来,说道:“刘备于南方大兴宿麦又能如何?南方蛮夷之地,汉民寡少,熟田不多。我中原带甲三十万,民有千万之众,不论兵、民、粮自当多胜南方。崔尚书岂能长他人之风,而弱自己之力。”
曹操休养生息的一年里,中原再次统计数目人口数据,军户、吏、屯田兵、百姓三者之和,北方人口约有千余万人。
驻守北方、陇西、关中、襄樊、江淮、邺城等六地的士卒,数量高达三十万人,其中机动兵力有十万之众。
历史上曹魏民籍人口仅有四百多万,然这并非曹魏的实际数据。曹魏与蜀汉、东吴不同,他还有大量的屯田兵以及军户。
毕竟如果曹魏的民籍人口仅有四百四十几万,淮南三叛涉及的兵马岂不高达全国八分之一人口,这无疑是不可能之事。
崔琰为人清正刚强,往昔见孙权谄媚便有不喜,说道:“琰非长他人之风,而弱自己之力,皆因忧我中原之事尔!”
说着,崔琰向曹操拱手,说道:“启禀殿下,刘备能得人心,诸葛善于治国,霍峻文武兼济,关羽、张飞、黄忠、赵云、甘宁等将为爪牙。唯望殿下听采良言,举中原之贤,大治中国。”
听崔琰这般言语,曹操不知为何忽然心生厌恶。
略微平复心情,曹操捋着胡须,问道:“刘备气候渐成,今以诸卿之见,将何以待敌?”
曹操也不知该怎么对付盘踞在南方的刘备了,打似乎又打不下敌城,不打他又是不甘心。
参军傅干思虑少许,说道:“启禀殿下,欲治天下有二法,分为文与武也;用武则先立威,用文则先立德,若威德相济互成,殿下则可威治天下。”
“天下大乱,上下失序,殿下用武征攘,十平其七。今未承王命者,唯有刘备尔!”
“刘备割据巴蜀、吴楚。吴楚有长江之险,巴蜀有崇山之阻,难以威服,亦难德化。愚以为可且按甲寝兵,息军养士,论功行赏,如此则内外人心巩固。”
“殿下如欲南征,举十万之众,纵长驱直入,顿之长江之滨。但贼借地利而固守,则兵马不能逞其能,奇变无处可施也!”
傅干的意思不难理解,曹操举兵南征,不论怎么打。如果敌人龟缩不战,曹操都没什么战果。倒不如休养生息,论功行赏,安定内部人心。
“文和可有高见?”曹操问道。
贾诩轻抬眼眸,拱手说道:“启禀殿下,刘备虽割据蛮土,但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霍峻精兵略,诸葛亮善治国,南贼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仓促难谋!”
“殿下善晓兵法,孙、吴之学,知兵法之变化。凡用兵之道,先寻战机而后战之,观汉中、江陵、合肥三地敌寇,臣窃料诸将,无逊、羽、肃之对。殿下欲举兵征之,刘备、霍峻居中枢而待,今未有可趁之机,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
贾诩话比傅干好听许多,通过山川地理及刘备、诸葛亮、霍峻的比较,委婉告诉曹操,今南北割据的局势已定。没有战机的情况下,不可出兵南征,否则将是难以取胜。
如果派将领南征,想打陆逊固守的汉中、关羽坐镇的江陵,鲁肃督护的江淮,曹操帐下没有能够胜任的将领。如果曹操亲征,刘备势必会举大军迎战,到时候又不好取胜。故而不如先治理内部,然后动兵。
曹操长吐浊气而叹息,这些年以来,他败就败在金口!
如果他当时稳扎稳打,拿下江汉,安抚荆南,降服巴蜀,此时怕已是早就一统天下。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刘备割据南方,自己养出了个大爹来。
“也罢!”
曹操思虑良久,说道:“近岁征战频发,军民当休养生息。今让襄樊、寿春二地,加固城池,广积粮草,冶炼甲兵,以备南贼来袭。”
“南人民寡,地多水泽,稻麦轮耕虽强国之物,但欲比及中原,又谈何容易,诸卿不必因此而忧愁。”
“诺!”众人应道。
不待众卿退下,却见荀缉跌跌撞撞入堂。
来不及脱下披着雨雪的大氅,荀缉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说道:“大王,我父刚刚于府上病逝。”
“公达!”
曹操脸色大变,悲痛说道:“公达怎能弃孤而去!”
望着荀缉,曹操流着眼泪,哭泣说道:“汝父温良恭俭,智谋多出,名著于世。今时病故,我当断一臂也!”
“殿下!”荀缉抹着泪水,痛哭流涕。
“父王,儿臣多受荀军师教诲,恳请为其祭奠送葬。”曹丕流着泪水,出列说道。
曹操手撑着脑袋,顿感头风又发作起来,忍着头疼,说道:“荀公达,人之师表也,子桓当尽礼敬之。”
“诺!”曹丕应道。
随着曹操的挥手,众人退出殿堂。寂静的大堂内,唯有曹操哀叹荀攸之声响起。
“公达病故,何其悲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