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丧门星你唬弄老子是吧?亲奶奶都敢开玩笑,活得不耐烦了?”村长气恼着骂道,拿起旱烟杆就往我脑袋上抽了一下,袖子一摆,走了。
我跑到院子里的鸡圈数着,1、2、3、4、5……
只有五只,可我家明明喂了九只鸡呀!
难道是我看错了?鸡是被黄狼子偷走的?我盯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奶奶,心里捉摸不定。
奶奶去世的消息传的很快,上午师公班子就来人了。
在我们这儿,人死了就要请师公来做法,大概就是好几个中年汉子穿上红衣裳,带着各样式的面具唱跳,再举行很多仪式。小时候我奶奶跟我说过,不这样做,人的灵魂就无法回到花山。
来的是个农民样的人,简单看了我奶奶样子,让我准备三千块钱,傍晚带人过来打禳做法,还送一口薄皮棺材。
我咬着牙为难,奶奶只给我留下三千二百多块钱,这要是请师公做法,还够我生活吗,念书恐怕也不行了。
“你奶奶这是被蛇咬了毒死的,属于妖邪害的。要是不做法打禳,你奶奶魂里的那朵花就回不到花山了。”
他看我不解,接着解释:“花山就是一座山,上面开满花。我们每个人灵魂里都有一朵花,人死花归山。等到女子怀孕之时,花婆便会从花山上摘一朵花送下来,生出来就是一个人了。”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让我做一个选择,是选奶奶无法投胎,还是选三千块钱。
我最终还是给了五百定金,让他们傍晚过来。
男人拍着我的肩膀笑笑,跨上脚踏车悠然离去。
太阳一整天都没出来,下午还落了丝丝细雨。
这雨,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腥味,具体叫不上来。
我带着帽子在坟地里挖墓,饶是土很松,也忙活了一下午,才刨出一个浅坑。
罢了,等师公来了,再喊他们挖深一点。
到傍晚,师公班子如约而至。
一共七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骑着自行车加小三轮,后面还用头毛驴拉着一辆板车。
“小兄弟,你奶奶搁哪呢。”
我领着他们去了里屋。
从我挖墓地回来时,奶奶的眼睛就不知道怎么睁开了,瞪得大大的,眼珠子红透了,眼角不停往外渗血,看着就骇人。
“你奶奶这是遭受邪魔侵扰,事不宜迟,一切从简,还是尽快开坛作法为妙。”为首的老师公头发花白,眼里透着光,看上去神采奕奕。
“谢谢师公。”我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我心里疑惑,邪魔长什么样的?
一行师公从板车上抬起来一口薄皮棺材,棺材板大概只有手指头那么厚,为了省木料刻意做得很扁,我都怕盖不上。
奶奶的身体格外僵硬,仿佛里面打入了一根钢筋。一人抬着她的头,一人抬着她的脚,身体都没弯,像块笔直的木头。
从我身边路过时,都已经闻到了那种臭味,里面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的鱼腥。
“奶奶……”我轻轻呢喃着,用毛巾去擦奶奶的脸,却因为口鼻眼淌血,把整张脸都擦红了,显得有些恐怖。
“小孩你再看看,我们要盖棺材了。”
昨天上午奶奶还好好的烧锅煮饭,现在仅过去一天,他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叫她,她不应;喊她,她不动。不知道多少年后奶奶就会化为一捧黄土,那点点滴滴的情感啊,那一幕幕相处的光景啊,都在眼前浮现,随着棺材板落下合上,彻底的与我告了别。
师公给我送来白孝,摆个火盆让我在里面烧纸钱。
烟火熏眼,我哭了一会儿眼睛都肿了,迷迷糊糊地看做法。
堂屋的棺材旁放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诸多神画像,中间一个簸箕里放着鸡、鱼和肉,几根香插在一个粽子样的东西上面。
两个师公站在旁边,一人怀里挎个羊皮小鼓,另一人拿着一对钹。中间五个师公披上红色的袍子,从桌子上挑选面具。
一副面具是长须老头形象,嘴咧着露出一副大白牙,额头上的白眉毛微微弯曲,脸颊的肌肉往眼睛上方抬,皱纹清晰可见,整体生动形象。
另一副面具是年轻女人面相,额头上面带着一副看不清的彩色头饰,一样也是笑口常开。
五位师公的面具各不相同,他们戴好后接着拿上法器。
铃铛、短剑、龟甲、斧头、竹简,人手一个,围着八仙桌站好,打禳法事开始。
“香烟奏请就到,龙虎梅山大庙。回报奉请——
本师老祖三元真君,张大天师、龙树真师、梅茅二法师、法起九郎,佩戴六中。
将吏左右——
引光童子,金光童子,银光童子,珍珠砚墨,三六光东。”
这些话念的是本地方言,之后唱的歌就像是外国话,一点都不明白。
唱唱跳跳盏茶功夫,这一段法事宣告结束。
老师公拿来一个空的旧簸箕,放一杯白米在里面,盖着一块长白布,用毛笔在白布上面写着我奶奶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又是一番唱跳,众师公慢慢抬起那块白布,举在头顶,让我站在后面跟着走,直到走出院子挂在一棵树上。
其中一个壮年师公走到我跟前,说道:“小孩,仪式都做完了,你带我们去坟地,现在要下葬了。”
我一愣神,感觉有些糊弄人,质问他做的怎么这么快。
那汉子嗤之以鼻:“人家肯出钱自然能办上七天七夜。你莫说了,搁前面带路!”
我咬着牙气恼,知道没人给我这个“小灾星”撑腰,只得打碎牙往肚里咽。
奶奶的棺材已经被他们从堂屋抬出来,开始念叨新词:“起土起土,要起黄金土。一点东方甲乙木,二点南方丙丁火,三点西方庚辛金,四点北方壬癸水,五点中央戊己土……”
我扛着旁边一根挂了白幡的大旗杆,颤颤巍巍带头往坟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