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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连本带利
    显金果如其言,一连五日都在长桥会馆二楼包厢。

    第一日,唯有一人前来,泾县城中名唤小稻香的酒家,凭据上龙飞凤舞地签着猪刚鬣的大名朱刚立。

    显金:

    她可真是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朱管事来我们这儿喝了三场酒,共打了两吊钱的赊账,陈记的人不至于赖账,咱就从来没催账

    来人不过十五六岁,白面小生,怯生生的,但是前两日我爹病了,饭馆开不下,我娘才把这个凭据翻箱倒柜找出来

    造孽。

    真是造孽!

    显金脸色发冷,板正地像块搓衣板,双手接过少年手中的凭据,按月息两个点的高利贷利息算给他,顺手签好单子递给张婆子,张婆子取来小秤过出碎银,双手给少年奉上。

    赶紧去给你爹请大夫抓药。

    显金语气真挚,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少年一下子红了眼眶,一手拿了碎银,一手把凭据交给显金。

    有了小稻香成功案例在前,第二日第三日来人渐多,有泾县本城被陈记拖欠货款的小商贩,也有预定纸张却被陈记无限鸽了的倒霉买家,还有更多明明定的是一等品拿到手的却不够好

    只要有真实凭据,全都付款!

    只要买家认为货不对版名不副实,那好,请您把剩余的纸张拿过来,立刻退回全款;如果纸张已用完,只要拿出购买凭证就立刻遣张婆子回铺子拿相等品质的纸张补还!

    这年头买得起陈记的人家,也不至于讹你两张纸。

    人家还愿意来诉苦要调换,就说明对你这个品牌还残存有一丝信任。

    真正失望的,直接拉黑名单,休想再从他包里掏出一铜板。

    这可是泾县!

    十里长街,八家做纸。

    只是陈家起家起得早,瞿老夫人胆子大,以账上基本不留现银的代价迅速扩张了好几间铺子,又乘上陈家大爷的东风,产业比那些小作坊更大罢了。

    若真说纸张的品质有多大个上天入地的区别,其实也还好。

    真正有区别能够显示出陈家卓越做纸技术的货,寻常人,也买不起。

    卖东西都是这样,金字塔顶端的货,金字塔顶端的人买,基本不流入市场;底部做的是薄利多销,赚一个辛苦钱;中部的利润与投入产出比才是最强的,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更何况,陈家卖的是纸。

    这个年头,什么人需要用纸?

    读书人。

    能供得起读书人的,家中至少是有点余粮的。

    这就是市场里的中部。

    照这五日的情形来看,陈家以次充好的程度快要把市场中部得罪完了!

    更别提市场入口——原料供应方,三寸高的拖欠货款单子粗略加起来有五百余两,拖得最久的一笔拖了整整三年!拖得最小的一笔才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啊!

    二两银子,你都要拖!

    你怎么不去死啊!万恶的资本主义!

    显金和董管事每日清当天的账清到凌晨,第二天继续黑着眼圈对账出账,托盘里的银子逐渐见底。

    董管事还不会扒拉算盘,操持着那二十根可怜的小棒棒这里摆一摆,那里摆一摆,愁眉苦脸地和显金诉苦,八百两银子,支作坊六伙计一百两,支欠款六百三十一两八钱,支退款一百四十五两一钱,余余

    显金向后一靠,有气无力,是负七十六两九钱。

    这钱是拿作坊账面上的现银补的。

    这几日显金凌晨收了工,还回铺子收拾了账面上的现银。

    就没见过这么可怜的账。

    一间拥有七八个伙计的店肆,账面上只有七十八两银子。

    补足了长桥会馆的缺口后,泾县兴盛三十载跨出乡镇打入城市与青城书院并称泾县双姝的民营企业陈记,目前账面现银一两一钱。

    还挺吉利。

    显金严重怀疑,隔壁云吞铺子账上的现银都比这多。

    一两一钱多少钱?七百七十块。

    董管事快要气笑了,眼睛向下耷拉,嘴角向上翘,再过十来天就是正月,一年一税除夕的红封来年房屋的租子作坊需每年更换的打舂草木椎粗略算下,至少要几百余两

    陈记纸铺的宅子竟是租的?

    这可是陈记的大本营?

    陈家居然没把老阵地买下来?

    显金挑眉。

    董管事机敏地抓住显金神色变化,维持住苦笑的姿态,隐晦道,那间铺子是衙门的私产,不能买卖。

    显金:哦。

    另一种形式的税。

    只是这个税,直接造福当地衙门的官吏。

    这得交。

    商贾要懂事,才不会被割。

    显金蹙着眉,手一翻把算盘了竖起来,算盘珠子哗啦啦地挨个掉下去,显金又把算盘换了个方向,算盘珠子又哗啦啦地砸在另一边。

    别说,这声音还挺解压。

    董管事闷了闷,你也别太担心,老夫人把三爷放到泾县来,总不至于真把他逼到绝境不过几百两银子的事儿,叫三爷写封信回去,母子间服个软,多少钱要不来?

    显金摇摇头,我没想这个。

    那你琢磨什么呢?董管事问。

    显金笑了笑,把算盘一横,算盘珠子总算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我在琢磨,我讹多少钱合适。

    陈敷口中的两傻之一,朱二傻正在自己宽敞明亮的二进院落里来回踱步,焦虑得无法自拔,隔一会就招来仆从问问,等了半天总算是等到陈六老爷阴沉着一张脸,弯腰驼背地从大门进来。

    猪刚鬣赶忙迎上去,未语泪先流,那蹄子

    想起前几日抵在自己喉头的笔尖。

    那拖油瓶太过分!

    猪刚鬣一边哭,一边把攥在手心里的条子拿出来,今天早上周二狗送过来的,您看看吧!

    陈六老爷接过条子,眯起眼睛。

    条子上写着:

    大魏律法,贪赃妄占私产者杖五十,刑三十载。

    纸条后背还有字。

    陈六老爷翻了个面。

    三日内银一千两,可买五十杖三十载;五日内价涨至一千二百两;五日后不见银,便于狱中见您。

    五十杖

    他早死了吧!

    别在狱中见他了,相约乱葬岗吧您!

    猪刚鬣哭道,六老爷,我跑了算了吧?我哪还有一千两啊!我把这宅子卖了,把我自己卖了,也凑不够这么多钱啊!

    跑?

    跑得了个屁!

    大魏人丁管制森严,十户为一里,进出城门皆需路引,甚至还需所在行当家族或里正开出的单子才可放行。

    这一千两,再加上他们之前付出的八百两,恰好是他们这五六年从铺子里抽走的私房,再加上两个点的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