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鼎死活不松口。
不与金人结盟,行,但是赵宋得将大名府、兴仁府屯驻的十几万大军撤走。
孙傅义正言辞道:“撤军不可能,京畿之地,岂能无兵驻守?”
撤军之事绝无可能,根本没得商量。
在赵宋朝臣眼中,韩桢的威胁性比金人更大。
山东紧挨着开封府,随时可长驱直入,况且韩桢也确实做到了,率领数千精骑,一路从大名府打到了开封府,耀武扬威的绕着东京城转了一圈,并且还在陈桥驿的界碑上题了字。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谢鼎也不恼,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不撤军也可以,但是赵宋不得干扰我们的海上贸易,并且明州、泉州等多处海港,对我山东的商船开放。”
组建一支海军,可比陆军要麻烦的多,从招募到操练,再到实战演练,最起码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韩桢现在空有胶州湾,但却没有丝毫海上防卫力量。
相比之下,赵宋的水师虽糜烂,可人家起码有啊。
所以,在山东海军没有形成即战力之前,想要做海上贸易,韩桢还需要看赵宋的脸色。
这会儿海航和后世不同,没人敢深入大海,都是贴着海岸线航行。
一来是安全,二来补给也方便。
走高丽、倭国没问题,可一旦要与南洋等国贸易,就必须途径赵宋的所有海岸线,并且还得在明州、泉州等几处大港停泊,补充淡水和食物。
这,才是此次谈判韩桢的真正诉求。
至于先前的甚么钱粮、撤军,都是为了混淆视听,给予对方压力罢了。
海上贸易?
孙傅与李纲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之色。
听到开放海港时,他们的第一想法,就是韩贼狡诈,换了一种法子入侵赵宋。
比如,让水师假扮商船,奇袭海港,然后从海港登陆赵宋境内。
孙傅沉吟道:“海上贸易可,但开放港口不可。”
谢鼎摇头道:“伯野兄,海上大风大浪是常事,不开放港口,若遇暴风雨天气,商船如何躲避?况且,商船远航之时,要时常补给淡水与米粮。”
李纲说出了心中忧虑:“可若水师假扮商船,袭击港口又该如何?”
谢鼎早有腹稿,轻笑道:“此事好办,赵宋可于各大港口驻军,同时我山东的商船入港之时,允许赵宋船舶司的官吏上船检查。确认无误后,再放行进港,可否?”
闻言,孙傅有些意动。
不得不说,谢鼎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如此一来,确实可保港口无恙。
与李纲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孙傅点头道:“可。”
谈妥之后,公廨内的气氛也变得轻快。
双方皆大欢喜。
韩桢不费吹灰之力,打通了海贸航道。
孙傅与李纲也觉得自己阻止了韩桢与金人结盟,办成了差事。
谢鼎抿了口热茶,缓缓说道:“金人占据应、蔚二州,同时迟迟没有交付山后五洲和西京,摆明了是想兵分两路,一路经应州,途径代州、太原府南下。另一路,则攻破燕京,沿河北东路长驱直入。”
“不错!”
孙傅点点头,赞同谢鼎的分析。
事实上,金人几乎是明牌在打南下的牌。
谢鼎正色道:“本官祖上世食宋禄,况且也不忍看到北地百姓惨死在金人的铁蹄之下,或许可以说动县长,出兵拦截一路金军。”
“果真?”
孙傅大喜过望。
谢鼎说道:“你我多年交情,我何曾骗过你。”
孙傅激动道:“好好好,守器兄真乃义士也。”
若能得韩桢相助,金人南下就不足为惧了。
李纲站起身,掸了掸衣袖,躬身一礼,神色肃穆道:“谢兄高义,李纲敬佩。昨夜之言,是我孟浪了,在此向谢兄道歉。”
谢鼎摆摆手,毫不在意道:“不碍事。你我二人虽各为其主,但本意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受教了!”
李纲再次一拜。
见对方上钩,谢鼎故作为难道:“出兵拦截金人之事,我有五分把握,但赵霆、刘宓等人恐会搅局,所以赵宋还需有些表示。”
“这是自然。”
孙傅连忙点头道:“若韩县长答应出兵阻击金人,一应粮草辎重,由我等供给,如何?”
“还不够。”
谢鼎摇摇头。
见状,一旁的李纲苦笑道:“谢兄,如今朝廷困苦,钱粮已拿不出多少了。”
谢鼎沉声道:“县长对海贸之事重视,可给一些造船的匠人和海图。另外,西军降卒的家眷,也一并送过来。如此,军部高官也能帮衬着说话,把握更大一些。”
见不是要钱,孙傅与李纲不由松了口气,一口应道:“没问题,此事我等应下了。”
一些匠人和降卒的家眷而已,不值一提。
若能以此换来韩桢出兵阻击金人,只怕官家会连夜把人送来。
谢鼎说道:“好,等县长从即墨归来,本官便进行劝说。”
等韩桢从即墨回来?
孙傅急忙劝道:“守器兄何必苦等,不如现在便去信一封。”
“这……也好。”
谢鼎略显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
当着两人的面,写了一份折子,唤来一名补官后,吩咐道:“八百里加急,送到县长手中。”
孙傅面色欣慰,拱了拱手:“守器兄多谢了。”
“伱我二人,何需这么客气。”
谢鼎摆摆手,笑道:“多年不见,此次定要在益都多待几日。”
“好!”
孙傅笑着应道。
谢鼎邀请道:“时辰不早了,我在卓楼备了宴席,咱们小酌几杯。”
三人出了少阳宫,一路来到卓楼。
双方心情大好,李纲也因方才之事,放下了心中成见,因此这一顿酒吃的格外尽兴。
一顿酒足足吃到下午。
醉醺醺的出了酒楼,见日头还早,李纲便提议在市集上转一转。
谢鼎欣然应允,充当导游之责。
逛了一会儿,三人走进一间书坊。
“咦?”
李纲惊奇道:“想不到小小书坊,竟有米芾的《紫金研帖》。”
米芾一生书帖众多,《紫金研帖》并不算出名,因此许多书坊中没有售卖。
但李纲却极为喜爱,因为写《紫金研帖》之时,米芾正值风格转变期,所写书帖,仿古中又带有一股骏迈之气。
孙傅赞同道:“确实难得。”
谢鼎评价道:“米芾下笔太过好势,黄庭坚曾评价其,终随一偏之失,吾觉得颇为公道。”
“不然,不然。”
李纲摆摆手,面色微醺的反驳道:“米芾习书,虽集古字,但笔锋之间趣意十足。”
唐言结构,宋尚意趣。
宋时行书更讲求意趣和个性,而米芾在这方面尤其突出,所以颇受文人喜爱。
三人就着书帖,侃侃而谈。
从书法扯到治世之学,又扯到为官之道。
半晌后,李纲才拿着书帖来到柜台,问道:“店家,这份《紫金研帖》作价几何?”
“诚惠二十一贯。”
掌柜笑眯眯的答道。
李纲沉吟道:“二十一贯倒也不贵。”
这份《紫金研帖》展开后,共计五尺余长,选用的是上好的宣纸,且临摹复写之人,手艺也颇为高超,得其神韵和趣意,所以叫价二十一贯,还真不算贵。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他喜欢。
毕竟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李纲叮嘱道:“店家且帮将书帖收好,吾稍后取了钱,再来拿帖。”
“好说好说,相公只管去。”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这三人身着官服,尤其是谢鼎,身居吏部尚书,他哪里会不认得。
“李兄初来乍到,怎能让你破费,吾来罢。”
谢鼎说着,从袖兜之中掏出一沓青钱。
见到青钱,那掌柜顿时双眼一亮。
青钱好啊。
如今益都郡的商家,已经彻底习惯了青钱。
没别的,就因为安全和方便。
以往超过数贯钱的交易,极为麻烦,因为市面上的铜钱种类太多了,大小铁钱、铅钱、本朝铜钱、前朝铜钱……足有十几种。
这些钱虽然都做一文用,可区别大了。
铁钱和铜钱能是一个价么?
不同铜钱之间,品相、大小、重量也完全不同,价值也不同。
百文以下的倒还好,可动辄几贯钱,甚至几十贯的交易,他不可能每一个都慢慢查看,只能大概检查一遍铜钱的成色,然后称重计算。
有了青钱后,一切都变了。
一张青钱的面额是多少,就是多少,没那么多弯弯道道。
揣在怀里轻飘飘的,放多久都没事,不像铜钱,生锈了还得拿药水泡洗。
关键青钱样式精美,一看就让人觉得不凡。
谢鼎数出二十五贯钱递过去,吩咐道:“结余的四贯钱,送到吾府上便可。”
“谢相公宽心,俺稍后便让伙计送去。”
掌柜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青钱,在眼前翻转了几下,确认无误后,便收入柜台之中。
孙傅看的稀奇,忍不住出声道:“守器兄,这青钱是何物?”
谢鼎答道:“乃是商务院发型的纸币。”
“交子?”
李纲脱口而出。
谢鼎解释道:“与交子类似,不过流通更为便捷,不需寻钱庄兑换,可直接用作交易。”
交子说实话,本质上还是兑票,只在大富商之间流通。
民间小商小贩是不收的,想要使用,需找就近的钱庄兑换成铜钱。
但青钱不同,是流通货币,二者有着本质的差别。
李纲来了兴致:“可否让吾一观?”
谢鼎微微一笑,抽出两张十贯的青钱,递给孙傅与李纲二人。
接过青钱,李纲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口中啧啧称奇道:“样式竟如此精美,只怕成本颇高。”
闻言,谢鼎没有说话。
这属于机密,况且成本具体几何,连他也不是很清楚。
孙傅问道:“如何防伪呢?”
“防伪在于油墨。”
谢鼎说着,伸手在微微调整了一番孙傅手中青钱的角度。
下一刻,孙傅猛地瞪大眼睛,只见青钱正面的图画,有一瞬竟变成了墨绿色,端的神奇。
又打量了片刻,孙傅将青钱递还回去,叮嘱道:“守器兄,青钱当慎重啊,莫要重蹈交子覆辙。”
“多谢伯野兄提醒。”
谢鼎笑着拱了拱手。
李纲却说道:“谢兄,这青钱能否兑于吾?稍后回馆译之后,再连同书帖钱,一齐交还给谢兄。”
谢鼎摆手道:“李兄见外了,些许身外之物而已。”
“那吾就却之不恭了。”
李纲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收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