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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1【我何德何能……】
    王启这几日都是在提心吊胆中渡过,夜间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被惊醒。

    自打回到开京后,他便被李资谦寻了个由头,调任去礼部,负责册封大典后的祭祖等差遣。

    本打算与马扩商谈如何对付李资谦,却始终得不了机会,左右同僚将他看的死死的。

    哪怕下了差后,也依旧有人跟踪自己。

    这让王启心如死灰。

    眼下李资谦不动手,是碍于上国使节还在,等到天使走后,自己必死无疑。

    以至于,他连遗言都写好了。

    正午时分。

    王启正在府中用饭。

    似是觉得必死无疑,他今日索性也不去上差了,干脆在家中陪妻儿。

    府邸内,气氛无比压抑,没有一丝欢声笑语。

    仆役们尽管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能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一个个脚步匆匆,面色凝重。

    “莫哭了,是我对不起你们。”

    饭桌上,看着不断抹眼泪,低声啜泣的发妻,王启神色愧疚。

    李氏泪眼婆娑道:“王爷,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了么?不如妾身去求一求阿爷罢?”

    她也是出自李氏,是李资谦堂兄的孙女,属于偏房的偏房,关系其实已经很疏远了。

    “没用的。”

    王启面容苦涩的摇了摇头。

    大家族中的女子是联姻工具,两家利益一致时,自然是一家人。

    可若是背道而驰,甚至你死我活时,那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与娘家毫无干系。

    闻言,李氏忽地想起了甚么,又提议道:“王爷与天使交好,不如……不如我们举家搬往天朝,李家再势大,也无法把手伸到天朝。况且,王爷不是说天朝乃人间仙境么。”

    王启苦笑道:“先不说马尚书是否愿意带我们回中原,我如今已是笼中鸟,连天使的面都见不到,何谈离开高丽?”

    他与马扩的关系,还没好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况且,府邸四周都是拓俊京安排盯梢的人,自己一举一动,都在李资谦与拓俊京眼皮子底下,连见一面马扩都做不到。

    李氏心下绝望,垂下头轻声啜泣。

    轰!

    忽地,一阵巨响从东城方向传来。

    王启一惊,转头遥遥看向东城。

    不多时,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哭喊,传入耳中。

    不待他发问,就老管家急匆匆的一路小跑来到大堂,面色惊慌道:“王爷,不好了,上国天兵杀入城了!”

    “齐军杀入城了?”

    王启先是一愣,旋即心底涌出一股狂喜。

    对旁人来说,天兵杀入王城惊惧,可对他而言,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回过神后,他忙问道:“齐军入城后去往何处?”

    老管家如实答道:“好似直奔王宫去了。”

    “王宫?”

    王启沉思片刻后,忽然想起了此前在神舟战舰上,马扩同自己说过的那个疯狂且大胆的计划。

    难不成……

    王启来不及多想,只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立马起身道:“你带着孩子在家中,切莫出门,我去一趟宫中。”

    “王爷……”

    李氏本想劝一劝,可见他面色郑重,只得点头应道:“妾身明白。”

    又交代了管家几句后,王启乘上马车出了府邸。

    此刻,王城中一片混乱,天兵入城着实把城中百姓吓坏了。

    连带着府邸外盯梢的探子,也在慌乱中溜走。

    沿着御道一路来到王宫,隔着一段距离,王启便看到驻守在宫门处的齐军水师。

    比起禁军的铁甲,齐军水师的纸甲独此一家,极易辨认。

    “来者止步!”

    距离王宫百步时,马车在一声爆喝下停住。

    “你且在此等着。”

    王启撩起门帘,交代车夫一句后,便跳下马车,快步朝王宫走去。

    “这位将军,吾乃王启,有要事求见马尚书。”

    王启一边走,一边自报家门,他可不想死在齐军的强弩之下。

    为首的营长也认出了他,不过却并未放行,而是沉声道:“王使节稍待,我前去禀报。”

    “有劳将军了。”

    王启感激的行了一礼,姿态摆的很低。

    站在宫门外,看着满地碎裂的木屑,以及横七竖八的禁军尸体,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心中对上国天兵之悍勇敬畏到了极点。

    要知道,王城外可还驻扎着一万八千禁军啊。

    而天兵水师只有五千人,这才用了多久时间,便攻破了王城,占据王宫。

    ……

    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漫在大辰殿内。

    哀嚎声不断回荡。

    一些高丽官员闷头逃跑时,死在了禁军手中,还有一些侥幸没死,但也在混战中受了伤。

    金端坐在地上,面色惊惶,任由宫中医师为自己手臂包扎伤口。

    今日发生的一切,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先是天使当着众人的面,将李资谦枭首,随后拓俊京又狗急跳墙,率兵谋反,接着齐军又杀入王宫……

    乱,太乱了,他直到这会儿都没彻底回过神来。

    在他不远处,马扩已经被纱布缠成了粽子。

    他浑身上下足有十二处伤口,好在大多都是皮外伤,只有腹部的伤势重一些,差点连肠子都被枪刃带出来。

    多亏了他是武人,体魄强健,可饶是如此,此刻也面色惨白,气息虚弱。

    就在这时,一名医师从殿后走出。

    见状,李南嘉立刻迎上去,金端也顾不得包扎伤口,挣扎着站起身,问道:“王如何了?”

    医师面色悲切道:“那一箭正中心口,加之救治不及,导致失血过多,怕是挺不住了。”

    “啊?”

    金端惊呼一声,摇摇欲坠。

    一众高丽官员也是面色惨白。

    李南嘉瞥了眼虚弱的马扩,沉声问道:“金尚书,渤海王可有子嗣?”

    马扩重伤,眼下她需主持大局。

    反正基调早早便已定下,谁当高丽国王无所谓,陛下只需要一个恭敬温顺的高丽。

    闻言,金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为难道:“有是有,可年岁太小,不足两岁。”

    毕竟王楷自己也才十八九岁,孩子能有多大?

    两岁?

    李南嘉眉头微皱,若是再大一些,五六岁的话,倒也勉强能扶上王位,但两岁实在太小了,只怕还没断奶呢。

    而且,王楷的王妃是李资谦孙女,嫔妃中还有三人是李资谦女儿。

    弄不好,后宫干政,李家又会死灰复燃。

    那就只能从宗室里挑一个了。

    念及此处,李南嘉又问:“渤海王可有兄弟?”

    金端不敢隐瞒,如实答道:“先王有四子,长子觉观为淑妃崔氏所生,如今任玄化寺僧统。三子之印为宫人殷氏所生,任法泉寺住持,四子早夭。”

    佛教早在前秦苻坚之时,便已传入高句丽。

    在高句丽落地生根后,发展迅猛,很快便传到了新罗、百济。

    因太祖王建崇信佛教,所以王氏高丽崇佛之风盛行,且僧人地位极高,而各个寺庙的主持或僧统,都是由宗室子弟担任。

    在高丽,寺庙的敛财能力,当属第一。

    乃是王室的主要收入,交给旁人怎会放心?

    当年王建追随的后高句丽君王弓裔,早年间也是曾出家为僧,法名善宗,自号弥勒降世,普渡众生。

    嗯,又是弥勒教……

    都他娘的传到高丽去了,也不难怪中原帝王对弥勒教如此警惕。

    李南嘉正欲开口,就见麾下营长快步走进大殿:“都帅,王启求见。”

    王启?

    李南嘉忽地双眼一亮,此人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有小智而无大勇,往后也便于控制。

    她转头看向马扩,征询意见,马扩虚弱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想法。

    李南嘉吩咐道:“让他入殿。”

    “得令。”

    待麾下营长离去,李南嘉看向金端等人,用清冷的声调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渤海王性命垂危,子嗣又尚且年幼,无法担此大任,只能在宗室中择一贤明之人主持大局。本都帅对高丽并不相熟,诸位可有举荐人选?”

    话音落下,一众高丽官员神色各异。

    李资谦死了,拓俊京也死了,国君王楷也快了,眼下正是拥立新国君的好时机。

    凭着拥戴之功,升官进爵不成问题。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

    “觉观殿下为人仁孝,品性谦虚,可为国君。”

    “不妥,觉观殿下患有眼疾,处理政务恐有不逮。”

    “武灵郡王素有贤名,宽和仁爱……”

    “武陵郡王乃旁系,于法理不合,不妥不妥。”

    “……”

    一众高丽官员争的面红耳赤,金端等朝堂重臣,却一言不发。

    呵!

    金端暗自冷笑一声,心头鄙夷。

    一群蠢货,也不看看眼下是甚么形势。

    上国天使在此,天兵更是占领开京城,轮得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显示上国气度而已。

    果然,只见李南嘉面色淡然,过了片刻后,主动问道:“金尚书可有人选?”

    金端心中一凛,正色道:“鸿胪寺少卿王启,乃肃宗之孙,少有才名,品性沉稳,当为国君之选。”

    “下官附议。”

    “下官也推举王启。”

    他一开口,王家、朴家等重臣纷纷附和。

    见状,其余高丽官员面色一滞,他们并非痴傻,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一个个赶忙改口,说起王启的好话。

    李南嘉点头道:“既然诸位一致推举,那便定王启为高丽国君,本都帅稍后就上奏一封,命人渡海上呈陛下。”

    夜长梦多,担心出现意外,她立即顺水推舟,拍板落定。

    奏疏一呈,王启就是齐国钦定的高丽国王,其余宗室即便想闹事,于法统上也站不住脚。

    说话间,王启迈步走进大辰殿。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王启先是一惊,不过察觉出目光中的殷切与讨好后,心中不由升起浓浓的疑惑。

    咽了口唾沫,王启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听闻天兵入城,特意前来看一看。”

    金端上前一步,神态亲昵的拉住王启的衣袖,沉声道:“李资谦、拓俊京妄图谋反,兴兵弑君,所幸李都帅率天兵及时驰援,镇压叛乱,手刃贼首。国君身中箭矢,性命危在旦夕。”

    “啊?”

    听闻王楷性命垂危,王启大惊失色。

    然后,金端接下来的话,却又将他拉上天堂:“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一众同僚经商议,决定推选您为国君。”

    国君?

    王启只觉耳边嗡的一声,随后脑中一片空白。

    前一刻,他还在为自己的性命提心吊胆,甚至留下了遗言。

    下一刻,他竟成了高丽国君……

    一股狂喜自心底深处抑制不住的涌出,王启想放声大笑,但他知道,此刻绝对不能笑。

    凭着极大的毅力忍住心中狂喜,王启神色悲痛,连连摆手道:“王弟尚在,我岂敢谮居大位,此事休要再提。”

    三推三让乃是礼数,不可废。

    户部尚书王悫上前一步,神色真切道:“您切莫推辞,而今情势危急,李资谦与拓俊京虽身死,可亲信遍布全国,尤其是镇守北疆的十余万大军,将校皆是拓俊京一手提拔,若不及时处置,恐会酿成大祸。”

    王家与拓俊京关系密切,拓俊京就是靠着王家才发迹的。

    但世家就是如此,不管拓俊京能否赢,王家永远不可能输。

    毕竟,这高丽还需要他们来帮忙治理。

    王启继续推辞:“不成不成,我何德何能,诸位相公还是另寻他人。”

    见状,其余官员纷纷开口相劝。

    李南嘉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对于政治,她向来不感兴趣,过程她不管,只看结果。

    就在这时,一名医师神色仓惶的从殿后跑来,口中高喊:“王……王薨了。”

    “王弟!”

    王启悲呼一声,赶忙朝后苑跑去,一众高丽官员纷纷跟了上去。

    王楷到底是没撑过去,死于失血过多。

    这个时代没有输血,一旦失血过多,就只能硬抗。

    体魄强健的,造血能力强,或许有一线生机,体弱多病的直接宣判死刑。

    傍晚,王启身披缟素,被一众群臣按在殿台王椅上。

    “拜见国君!”

    金端等人退下殿台,行大礼叩拜。

    看着殿下群臣,王启神色恍惚,似觉不真实,恍如梦中。

    李南嘉在马扩的示意下,双手捧着虎翼刀走上殿台,朗声道:“此刀名为虎翼,乃陛下佩刀,今赐予高丽国王。”

    其实韩桢压根就没赐刀,不过是马扩为了手刃李资谦,随口编造的谎话罢了。

    此刻再次赐刀,是为了替王启背书。

    “臣拜谢陛下!”

    王启语气激动,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的接过虎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