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辅的日子并不好过。
虽然在得知二哥暴毙后,第一时间率兵占据大定府,可他在东路军中的威望并不足以全盘接手二哥留下的遗产。
就不说叔父完颜阇母了,单单是五弟完颜宗隽都比他的威望高。
关键时立爱与刘彦宗这两位完颜宗望的心腹谋士,态度暧昧,对他抛出的橄榄枝并未接受,显然是打算骑墙观望。
事实上,这二人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他们虽是受降的辽国汉人,但却能力出众,将中京道治理的井井有条,完颜宗望能够在南下失利后,重新站稳脚跟,这二人居功至伟。
所以不管最终谁胜出,都离不开他二人。
金国是散装。
同样,完颜宗望麾下的东路军也是散装的。
女真人、奚人、渤海人、辽人、北地汉人、汉人……
如同一锅大杂烩。
完颜宗望再世时,凭着威望和手段,自然能将这些人捏成一团,可如今完颜宗望死了,于是各方纷纷升起了不同的心思。
东路军共计十二万大军,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势力。
排在第一的,自然是完颜氏部族的女真人,人数约莫一万五千。
紧接着就是以赫尔巴为首的渤海人。
当初完颜宗望南下,被韩桢杀的大败,损兵折将,而西路军的完颜宗翰则一路打到汴京,劫掠了大量钱财和人口,外加数万宋军战俘,一时间实力暴涨。
为了能与之抗衡,完颜宗望找到赫尔巴等渤海贵族,许诺将阴山以南的河套平原划给他们,以此换取渤海人的支持。
这三万渤海人,皆是能征善战之辈,彪悍勇武不输女真。
最后则是韩棠率领的辽、汉混编的汉儿军。
韩从是韩常之弟,韩常死后,完颜宗望便让他接手了辽汉降军。
原来的汉儿军战力极其强悍,不输女真人,可惜南下那一战,不但韩常死在岳飞手下,连汉儿军精锐都几乎死光了。
如今辽、汉降军虽还是叫汉儿军,可战力比起以往,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因此虽然人数众多,但只能排在最后。
这三方势力内部,同样并非铁板一块,派系林立。
就比如完颜氏内部,完颜宗望的几个弟弟都不安分。
府邸书房内,完颜宗辅正在与麾下心腹交谈。
“叔父怎么说?”
“回禀三太子,属下并未见到左监军,亲卫只说燕京那边的齐军有异动,左监军率军前去探查。”
完颜阇母的领地在北安州,驻所在兴化,毗邻南京道。
去岁攻打临潢府未果后,他便率军回到北安州驻守,防备燕京的齐军。
闻言,完颜宗辅沉默了片刻,忽地冷笑一声:“看来叔父也动了心思啊。”
南京道的齐军驻扎了两年多,一直都以防备为主,双方小摩擦不断,但都心照不宣的没有选择扩大规模,交战兵力也都控制在百人以下。
齐军早不异动,晚不异动,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况且,探查而已,需要完颜阇母亲自去?
摆明了是不想见自己派去的人,打算谋而后动。
一旁的谋士安慰道:“三太子不必担心,左监军毕竟是庶出,虽有威望和军功,可身份毕竟差了一筹。”
完颜阇母是完颜劾里钵的庶子,到了完颜宗望这一代,血缘关系就愈发淡了。
他的身份,注定无法接替完颜宗望。
“嗯。”
完颜宗辅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旋即又问:“赫尔巴怎么说?”
渤海人是重中之重,只要得到一众渤海权贵的支持,基本就能锁定胜局。
谋士答道:“赫尔巴没有表态,不过此人胃口极大,而且与五太子关系亲厚,恐怕想拉拢他,需付出极大的代价。”
五太子就是完颜宗隽,论个人勇武,完颜阿骨打的这帮儿子里,除了完颜宗望与金兀术之外,属他最为出色。
而现在这两人都死了,按理说该是他挑大梁,可惜此人性情暴躁易怒,手段不足,而且太过年幼,无法服众。
完颜宗辅沉吟道:“稍后你去库房取一箱珠宝,亲自送过去,再探探他的口风。”
“是。”
谋士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闯入书房,神色焦急道:“三太子,元帅来了!”
完颜宗翰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完颜宗辅等人面色一变。
虽然他知道完颜宗翰的野心,可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来的这么快。
“他带了多少兵马?”
完颜宗辅问道,语气微微发颤,显示出内心的恐慌。
实在是完颜宗翰在金国的威望太高了,谁面对他都会发怵。
亲卫答道:“只有三百骑兵。”
呼!
听到只有三百人,完颜宗辅暗自松了口气,快步走出书房。
大定府依旧紧闭着四处城门,城墙上站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城下,完颜宗翰骑在战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墙上的完颜宗隽,语气冷漠地命令道:“开城门!”
完颜宗隽怒目而视:“粘罕,你竟还敢来大定府!”
“我为何不敢来?”
完颜宗翰微眯着眼,摄人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完颜宗隽大喝一声:“哼!旁人怕你,我却不怕你。你害死二哥,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你算!”
此话一出,城墙上的一众将士面色大变。
就连完颜宗翰身后的三百骑兵,也纷纷色变,怒视城墙上的完颜宗隽。
毕竟,心里暗自猜测是一回事儿,但当众挑明就不同了,等同于撕破脸皮。
况且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完颜宗望之死与完颜宗翰有关。
完颜宗翰面色毫无波澜,冷声道:“讹鲁观,你可知诬陷西路军都元帅是甚么罪?本帅念你年幼,这次只当你是胡言乱语,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莫要耽误本帅吊唁斡鲁补。”
“诬陷?”
完颜宗隽嗤笑道:“这大定府上下,谁不知道二哥是你杀的。”
“住嘴!”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响起。
只见完颜宗辅推开人群,狠狠瞪了完颜宗隽一眼,旋即又朝着城外的完颜宗翰拱拱手,面带歉意道:“讹鲁观喝醉了,说了些胡话,还请元帅海涵,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三哥你……”
完颜宗隽顿时不干了,正欲开口反驳,却被完颜宗辅一个眼神制止。
还是那句话,猜测归猜测,可如果拿不出证据,那就是诬陷。
这反而给了完颜宗翰机会。
完颜宗翰大度的摆摆手:“看在斡鲁补的面子上,我不与他计较,开城。”
“元帅见谅,二哥死因不明,如今正在调查,凶手极有可能还潜藏在城中。待过些时日,查明之后,元帅再来吊唁也不迟。”相比于完颜宗隽这个愣头青,完颜宗辅就显得沉稳多了,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反正不管怎么样,短期内是不可能放完颜宗翰入城的。
他的威望太高了,一旦入城,后果不堪设想。
“呵。”
完颜宗翰笑了笑,深深地看了一眼完颜宗辅后,双腿一夹马腹,手勒缰绳,驾驶战马掉头离去。
目视三百骑兵卷起阵阵烟尘远去,完颜宗辅微微松了口气。
他虽用调查凶手的借口阻挡了一次完颜宗翰,但却无法阻挡第二次,必须尽快整合东路军。
待完颜宗翰离去后,完颜宗隽再也憋不住了,怒道:“三哥你这是何意,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就是他下的毒手。否则凭二哥的体魄,为何会突然暴毙!”
“你有证据么?”
完颜宗辅冷冷地问道。
“……”
完颜宗隽一时语塞。
“讹鲁观,我知晓你与二哥感情深厚,我也一样,可是这次你太冲动了,如果粘罕用此事大做文章,该如何应对?”完颜宗辅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不管怎么样,你我都是亲兄弟,二哥的家业不能落在外人手中。”
完颜宗隽面色一喜:“三哥愿助我?”
“这是自然。”
完颜宗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
会宁府。
完颜宗望之死,在金国京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尤其是京中太子派,简直如同天塌了一般。
完颜吴乞买起初也很恐慌,因为没了完颜宗望的制衡,完颜宗翰很快就会权倾朝野。
要知道,四名勃极烈中,有三人是完颜宗翰的坚定支持者,还有一人是中立派。
一军一政配合之下,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成为傀儡。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稳住心态。
因此康公弼传回消息,齐国答应两国罢兵止戈,开通互市,并派遣官员出使金国,意在两国交好。
这对完颜吴乞买来说,是个好消息。
如此一来,他的朝中威望会提升许多,同时获得主和派的支持。
而且,完颜吴乞买从齐国的举动,隐隐品出了一些味道。
先前齐国皇帝还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要求金国道歉赔款,可忽然之间就变了。
很显然,齐国也不想完颜宗翰做大。
或许,可以与齐国合作。
念头通达后,完颜吴乞买很快下了一道旨意,以齐国使节入京,共商国事为由,召完颜宗翰入京。
在关键时刻,将完颜宗翰调离中京道一段时间,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
……
奥州,是整个倭国本州岛最富饶的地方。
虽然倭国最大的平原在关东,可关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除开地处地震带之外,每年都会遭受一到两次台风的侵扰。
这个时代,面对天灾没有丝毫办法,所以每一次台风,都是对农业的巨大打击。
而奥州则不同,绵延整个东北地区的奥羽山脉,如同一道屋脊,挡住了自太平洋而来的台风。
正是凭借着优渥的资源,藤原氏才能把持朝政数百年之久。
但如今,藤原忠通的日子却不好过。
齐军的战力太过强悍,数次交战,一触即溃。
尤其是海战,倭国战船在神舟战舰群面前,如同孩童手中的玩具,完完全全是碾压。
短短十日,关东以及东北大半地区,都落入齐军手中。
更令他头疼的是,北海岛的虾夷再次卷土重来,似乎是配合齐军一样,四面夹击。
就在藤原忠通头疼不已的时候,一则消息令他彻底陷入绝望。
源为义降了,率领一众家臣以及麾下武士,献出驻守的出羽国,向齐军投降。
“八嘎!”
暴怒之下的藤原忠通,一脚踹翻矮桌,抽出腰间太刀,一阵劈砍。
很快,原本装饰雅致的房间,变得一片狼藉。
就在这时,一名家臣慌张的闯进来,口中大呼:“家主阁下,齐军杀来了。”
闻言,藤原忠通面色一变。
轰轰轰!
下一刻,炸雷般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他知道,这是齐军的火炮。
在火炮面前,宽厚结实的城门犹如纸糊的一般,正是靠着这件利器,齐军攻势也才会如此凶猛。
如今,火炮的巨响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梦魇。
“家主阁下,城门应该守不住,不如我们也……”
“八嘎亚路!”
家臣话音未落,便被藤原忠通的爆喝打断。
“我藤原忠通绝不会为家族蒙羞!”藤原忠通一字一句的说道。
说罢,他跪坐在地上,一把扯开衣襟,双手握住太刀,将刀尖抵在小腹上。
倭国历史上第一次切腹自尽,发生在二百年前,而切腹自尽的人正是藤原氏的族人,名唤藤原义。
在当时,这件事引发了极大的轰动,也使得藤原氏被所有权贵和武士所尊敬。
而今,藤原忠通打算效仿祖先。
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深吸了好几口气,始终不敢用力。
他没想到,切腹自尽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尤其是小腹感受到刀尖处传来的刺痛,让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家主阁下,您千万不要冲动啊!”
就在他犹豫间,家臣猛地扑上来,急切的拉住他的手臂,试图夺过太刀。
“滚开!”
藤原忠通佯装大怒。
一番争夺后,手中太刀被家臣夺去。
家臣扔掉太刀,跪伏在地,声泪俱下道:“家主阁下,为了藤原氏,也为了家族后辈们,请务必活下去。”
“唉!”
藤原忠通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因投降而悔恨,还是因活下去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