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本宅。
门环叩动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听得里面的下人胆颤心惊。
“开门!官府办案!
薛崭还在变声,公鸭嗓难听至极,语态却十分嚣张,已有了一县班头该有的气势。
门一开,他便带人冲了进去,挥手道:“查封仓房,搜索文契账册,动作快!”
薛白则走在后面,眼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得意,反而有些自省,明白了何谓“破家县令”。
他走到大堂,扶起一个吓得摔倒在地的奴婢,道:“不必害怕,县署依法办案。”
堂上,一众人扶着垂垂老矣的郭太公出来。先是见一根拐杖点在砖石铺成的地面上,之后是一双颤颤巍巍却又很坚定的脚,脚上穿的是织履,彩丝织着繁复的图案,光艳如新。
“薛县尉,这是在做什么?!”
“催税。”薛白回答道,“我身为县尉,这是应尽的职责。”
郭太公缓缓在交椅上坐下,忍着怒气,让身边的子弟们都退下,缓缓道:“薛县尉想要什么?只管与老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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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养了许多的部曲、护院,终究是没敢命令他们做出抵抗,命令了也未必有用。
眼下唯有选择收买薛白这一条路了。
见薛白不答,他又道:“凡是这庭院中有的,不论是金银珠宝、美人玉器都可以,甚至此处没有的,如一县之主的权力,若薛县尉能放过郭家,老夫都会尽力满足。”
薛白道:“郭公是爽快人,可惜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县尉请说,给不给得了是老夫考虑的事。”
薛白抬眼看了看天,心想自己要的连说都不能随便说,遂摇摇手,道:“谈正事,我来追缴郭家积年所欠租税。但不知郭家子弟可有挥霍,若是拿不出来可就麻烦了。
郭太公瞬间老泪纵横,以拐杖敲着地面。
“如何还有钱粮啊,富余的钱粮都买了田。县尉说它们是隐田要抄查,却忘了那本是郭家的财产,既拿走了郭家财产,如何还要追缴。
“买的?”
他已老迈,薛白原本还想给他留些体面,闻言却是随口说了几个例子。
“开元二十八年,关窑村的关阿乙把三十八亩良田、三亩宅田一并卖给郭家,关阿乙实际得到了多少钱呢?三匹绢、五斗粮而已,折价不过一百文一亩,与强夺有何区别;天宝三载,马洼村的马三旺把四十三亩良田、两宅田卖给郭家,只得了两石粮。
“咳咳咳咳!”
郭太公重重地咳嗽起来,打断了薛白的陈述,道:“说是良田,多年不曾休耕,田地早没了肥力,加上年景不好,他们欠了收成,活不下去了,是老夫接济了他们。至于那些田地,田地也是要养的,这些年老夫一直未曾让人耕种,如何承担得起租税啊?”
两人说着,薛崭过来道:“阿兄,找到仓库了,还没清点,十三万贯估计是不够,得把宅院也卖一卖。”
这十三万贯乃是从开元十五年以来郭家所积欠的隐田租税,而偃师县一年的税赋折算下来也只有将近六万贯,粗略估算下来,每户人家一年缴税在十贯左右,已不可谓不重,那郭家所少缴的部分却又是分担在谁的头上?
薛崭报出这数字来,郭太公一听,不由浑身都在颤抖。郭家虽说家大业大,可若要拿出了这笔来也要一蹶不振。
他颤巍着,努力站起身来,哭道:“薛县尉,这可是老夫一生的积蓄啊!你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老人积攒了一辈子,忽然之间要成了一场空,看起来分外可怜。
薛白却不觉得他可怜,郭家虽没有拿刀杀人,可因其而家破人亡,或一声积蓄转瞬成空的老人不知凡几。哪个不比他可怜?
待薛白离开,许久之后,郭太公才从失魂落魄之中缓过神来,喃喃道:“没了?不,还有转机.….宋公可答应见我了?”
他已投了拜帖给宋之悌,希望以垂垂老朽之身爬上首阳山去拜会。
论底蕴宋家或许不如太原郭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但在偃师县,别家都是支系,陆浑山庄确实是最显赫的一家。
“还…….还没有,阿翁你莫急。”
“唉,宋公竟还不见我。”郭太公气得胸膛起伏,“昏了头啊。”
他跌坐在交椅上,再开口语气已是悲凉。
“《左传》有个故事,晋国想要吞并虢国,但恐虞国出兵阻拦,大夫荀息遂提议,以良马与美玉送给虞国,以此借道伐虢。待晋国灭了虢国,回师时驻后虞国,虞公仍毫无戒备,很快也当了俘虏,荀息拿回了当初所送的良马、美玉,笑言美玉依旧璀璨,唯骏马牙齿长了。”
说到这里,郭太公拍案悲呼,道:“老夫该将这故事告诉宋公啊!宋公何其不智?!
陆浑山庄。
宋勉正把一叠田契交到了宋之悌手中。
宋之悌老迈,一双眼睛里十分浑浊,看不太清楚上面的字,宋勉遂拿出一张图纸来,比划着道:“叔翁请看,首阳山下东南方向这片田地,与我们原有的相连,水渠都是通的,薛白划了一百八十七顷给我们。”
“原本只是一桩寻常交易吧?竟有这等意外之喜,薛白要什么?”
“权力。”宋勉回答得很确定,“此人虽然年轻,却不肯屈于人下,他希望我们能帮其夺吕令皓之权,使偃师县由他说了算。”
宋之悌不置可否,老眼犹看着图纸,脑子里想着宋家已有如此家业,希望子孙后人能够和睦不争、将家业长长久久地传下去。
宋勉等了好一会没得到回答,继续道:“此番拿下了郭涣,薛白希望能让他的幕僚殷亮为录事,叔翁能否帮他向河南府举荐?”
宋之悌不答,反而问道:“郭家的隐田不止这些吧?”
是,刨除掉各家想分的,还有两百顷可以给我们。”
宋之悌这才缓缓开口道:“老夫可以给韦府尹写封信,只要薛白值得信任。”
“他是自己人,收了我们的赃款,与我们销赃。一死俱死。”
“老夫问,他能在偃师助力宋家多久?
宋勉略略沉吟,道:“叔翁放心,他背后还有杨党,如今杨氏已把生意铺到了偃师县,眼下才开始,往后合作的机会还多。”
“如此便好。”
此事谈过,一切顺利,宋勉正想要退下,宋之悌忽然道:“让人去把高崇的首级与尸体合在一处,葬到邙岭吧。
“叔翁,高崇可是杀八郎的凶手….....
“人死已矣,不可因此坏了活人的交情。”宋之悌道:“高尚来信了,过段时日他会到偃师来拜访老夫,他已今非昔比,留点余地。”
他左手边的桌案上还摆着几封拜帖,高尚递的那封被摆在了最上面。
至于郭太公的拜贴,已可让人将它丢掉了。
薛白也有一张偃师田地的图纸,他与杜五郎研究了很久,并且实地走访,终于从郭家的隐田里划出四十八顷田分给逃户。
暂时不能再分更多了,多了便容易让宋家怀疑他的企图,而他如今正需要借助宋家之力争权。
好在薛白是打着“济民社”的名义拿下划出的田地,加之高门大户对那些贫宵往往不屑,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四十八顷田是薛白自己拿走的。
对于失去了田地的农民而言,这却是破天荒的大事,其中的激动不言自明。
另一方面,农民也对租税有深深的担忧,这毕竟不是能免租三年的荒田,而是良因此,薛白下一步就打算不再“追死”,也就是说,农户有几亩地就交几亩地的租税,不必再承担因为逃户而分摊到他们身上的部分。
要这么做,必须重新丈量田地、登记户口。此事原本由郭涣在做,如今郭涣已经落狱了,薛白遂借机在县署安插上他的心腹。
连着忙了数日,薛白亲自提了一壶酒,到县牢探望了郭涣。
经此一事,郭涣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额头爬满了皱痕,显得万分愁苦。
“我清查了郭家十三万贯。”薛白开门见山道。
“什…….什么?
“你在诧异什么?觉得郭家不该能拿出这笔钱?”
郭涣滞愣了很久,拿起酒喝着试图浇愁,哭道:“我从来没想到,家族能在一夜之间垮了。
个能扛事的,对家中子弟管教得也不错,不见有甚恶行,否则,这次落狱的远不止你一个。
“富贵如浮云嘛。”薛白这般安慰道,“好在人都没事,郭太公年纪虽然大了,但是郭涣盯着他看,眼睛里浮起恨意。
“你恨我无妨。”薛白并不在意,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经此一遭,你家中子弟往后更能争气,从混吃等死变成立志做出事业。”
“你是为了羞辱我的?
“不,郭家既然补缴了积欠,念在郭录事曾经为县中庶务尽心尽力的份上,我可放了你。
“放了我?
“你利用权职为人谋田,流三千里,但允你赎刑。”薛白从怀里拿出一封判文,“找人给你赎刑吧。”
郭涣看过判文,目露讶异,再抬头看着薛白,眼中恨意不散,但也浮起了求生的期望。
薛白道:“还有,我与你说的话还作数。你若一无所有了,可以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郭涣以为薛白是在开玩笑,但等这一壶酒喝完,薛白竞真让他儿子郭憬来牢中看他,还很大方地让他们父子俩单独谈话。
“阿爷!
郭憬一到牢中就大哭起来,道:“阿爷啊…….家里人都在怪你,二叔把我们赶出了本宅,三叔还把你在城内的宅子卖了…….
“莫哭了,你先去提一千贯来赎刑。”
“没了,阿爷,家里都没钱了啊。
郭涣愣了愣,咽下满嘴的苦意,道:“你去找明府,就说…....我知道是明府给薛白施压,给了我机会,必铭记于心。请他在县署账填上一千贯,放我出去。”
从郭家抄查的十三万贯财物在接连搬运了多日之后,这日终于全数搬到了县署库房。
吕令皓原本是极力反对此事的,眼看不能改变,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下来。
毕竟这也是他的政绩。
当主官便该有这种超然心态。他不会像薛白、高崇那样亲自出面去争斗,因为县里但凡有功劳都少不了他一份;而出了差池,他还可想办法先撇清责任。
因此,这件事虽然是薛白对付郭涣,也让吕令皓感受到了危险,但吕令皓轻易就能变坏事为好事。
冬天才收缴了郭万金的“五万贯”给朝廷,开春又追回了郭家的积欠,连着两桩大功,他只要再用力打点一二,已经可以升迁。
问题反而在于,吕令皓既不想去长安看人眼色,又不愿去旁的州县当佐官……终究是当惯了一地之主官,太超然了。
郭憬找来之时,他正在变坏为好。
“赎刑?
“是,求县尊救我阿爷一命,他年纪大了,若流放三千里如何还能回来啊?
“你糊涂啊。”吕令皓扶起郭憬,痛心疾首道:“你阿爷以权谋私的证据都被薛白捉到了,他能有那般好心放了你阿爷吗?为的就是让你来求情,他好顺藤摸瓜,拿住郭家更多把柄啊!
郭憬一愣,面对县令这样诚挚的说辞,不知怎么办才好。
简单而言,就是不帮忙。
等郭憬无可奈何地告辞,反而是吕令皓的幕僚元义衡提醒道:“明府,郭录事毕竟辅佐明府多年,若见死不救,是否失了人心?”
“这明显是薛白拖本县下水的诡计,更何况,郭家失了势,郭涣丢了职,还要他的人心有何用?
吕令皓作为主官,最好的策略就是以静制动,见元义衡如此相劝,不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元义衡见了这目光,不由心下一凛,不敢再多言。
这日,吕令皓没有去见郭涣,而是特意邀薛白来详谈,打算把他变成下一个郭涣。
“哈哈哈,薛郎来了,坐。近来有传闻说,薛郎拿下郭涣是为了与本县争权,但本县从来不信这些。本县相信薛郎所为,乃秉公断案,正大唐法纪,清查隐田,解百姓困厄。
见面便是这样一番安抚,稍稍展现了主官的风度,吕令皓又问道:“还有,薛郎是宰相之材,志不在偃师,接连立下大功,升迁可有眉目了?”
薛白问道:“还得请县令提携,不是吗?”
吕令皓心中讥嘲,暗道右相如此讨厌你这竖子,如何会容你升迁?
他表现得却是非常亲切,笑道:“本县确已致书于长安,据爱婿所言,万年县尉便要出阙了,他会为你谋划。不过薛郎也该在此事上更尽心才是。”
如此示好,他几乎就差直说了——为了夺权也好、立功也罢,薛白你动了郭涣就算了,但别惹本县,彼此维持和睦直到你升官。
薛白也没有理由再不答应。若为个人前程,他在偃师已经做得够多了。若继续下去连官长都对付,过犹不及,反而要被官场排斥。
又过了三天,郭涣才得以赎刑出狱。
换作从前,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连一千贯都拿不出来。
更让他无法相信的是,偃师县没有一家高门大户愿意拿出钱来为他赎刑。须知他在县署为吏的二十年间,一直尽心尽力为他们谋事。
隐田不是只有郭家一家有,各家所占隐田比郭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因为他郭涣在县署做事,每年租税交的还是最多的。
结果出了事唯他一家来担,这也就罢了,他遇到薛白这种不讲理的,只能自认倒
然而,各家却是背信弃义,瓜分郭家的田地,连一千贯的赎刑钱都不肯出。
出狱这日,唯有赵六牵着一头骡子在县署门外等郭涣,递了被荷叶包着的胡饼给他。
“郭录事,你在县城的宅子被卖了,该是要回镇上,路远,骑这头骡子吧。”
“县尉让你来的,收买人心?
“不是。”赵六道:“我阿爷过世时,是郭录事你作主,让我到县署做事。好歹有份月俸,我阿娘才没饿死。”
“唉。”郭渙长叹一声,喃喃道:“我老了,眼力不如你们年轻人喽。”
“郭录事不算老,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赵六道:“这是县尉说过的。”
郭涣眯了眯眼,犹觉薛白可恨,却也提不起心气了….....
到了回郭镇,气氛与往昔大不相同,本宅的积蓄没有了,族人们显得紧张兮兮,还有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隐隐地,他们说的是“都怪他得罪了县尉”之类。
“十三嫂,不是我得罪县尉,人家就是冲着我们的隐田.….”
郭涣想要解释,才开口,众人已经嫌恶地避过了他。
他愣了好一会,想到这些年族里大事小事,谁没有拜托过他,当时常听就是“数你最有本事,在县署掌权,嫂子也知道欠你太多了”。
人情翻覆,翻覆之前谁都想不到会是这样,或是想到了也难信。
“大伯呢?
反而是主院的奴婢愿意搭理他,应道:“家主在书房。”
郭涣脚步沉重,到了书房,他推门进去,只见郭太公坐在那,老态龙钟像是马上要枯萎了,但还活着。
老人大概是不放心就此撒手人寰,希望亲自带着家族度过这场劫难。
郭涣再抬头一看,摆在桌案上的那块玛瑙香炉已经不见了,那是郭太公最喜欢的一个物件,价值不菲。
“阿伯,侄儿对不住你!”郭涣哭着便跪倒在地。
郭太公原本还好,听得哭声,悲从中来,再次失魂落魄。
“一无所有了…….郭家除了这空屋,一无所有了。”
“阿伯,侄儿去杀了薛白,再以死谢族人!”
郭太公招了招手,让郭涣到近前来,缓缓道:“意气用事,不行的。你回来之前,有人来见过我。
“谁?
“事已至此,你得分清,哪些人想对你剥皮拆骨,分清谁能给你机会。”
说到这里,郭太公自己都觉得不甘心,泪水流下,流进深邃的皱纹里。
“郭家的危险还没有过去,兽群里,若有一只野兽倒下了,是要被别的野兽吃掉的。
郭涣愣了一下,觉得这些话的语态有些耳熟,他不久前才听过。
“阿伯。
“唉。
郭涣有些不确定,缓缓问道:“不会是……薛白来过了吧?
转眼间二月又快要过去。
偃师田地不论怎么划,农户与佃户们都已经将县里的田地种上了。
眼看县里的权力争斗没有耽误春耕,薛白也是松了一口气。
而在这个二月末,一份公文也送到了。
薛白看过,将它递在殷亮手中,道:“殷录事,你的告身到了。”
殷亮愣了愣,问道:“少府真办成了?”
“不是我的功劳。”薛白道,“是宋勉请托了韦府尹,一个县的录事之职还是好办的。
话虽如此,殷亮随颜真卿到醴泉为幕僚时,连颜真卿也没能为他谋得这样的阙额,只能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杜五郎见此情形,反而是哀叹一声,嘟囔道:“如此一来,我要做的只怕是更多。”
当然,他近来也是本事见涨,否则大可不必担心。
“放心,我还招了几个幕僚。”
“可是像我这样值得信任,又有才能的……不多啊。”
话到最后,杜五郎略有些没底气。
不多时,幕僚们进来,他目光一扫,见到一个熟人,却是王仪。
杜五郎虽说与王仪之间有些交情,主要就是被掳走的交情,但还是先拉过薛白,小声提醒道:“他可是王彦暹的随从,你用他,宋勉不会猜忌吗?
“证据都交给宋勉了,何妨?”薛白云淡风轻地应着,“他们追杀王仪,我却能收买他,方显我能耐。”
事实上,有些事情王仪知晓的比杜五郎还多。
让王仪当幕僚,除了因为近来薛白观察了其人的才干,还有一个原因则是王仪对宋家有仇恨。
经过了年节到开春,王仪已经学会了隐藏这种仇恨的情绪。私下里,他唤薛白已是唤作“阿郎”。
“阿郎,陆浑山庄派人到丰汇行了,说是答应阿郎的事已经办妥了。”
“好,我会把田契给宋勉。
这确实是早就说好的,宋家为薛白谋一个录事之职,换郭家的剩下的田地。
“还有,下次他们打算直接放出一万贯的铜币,需要我们的商行到扬州采买些轻说话间,薛十一郎却是跑到县署里找薛白,神神秘秘地道:“阿兄,有个叫郭涣的到家里来想要见你。”
薛白听了,眼神便笃定下来。
他如今终于有些把偃师县理顺了的样子,但偃师县真正的主人还不是他。若有郭涣这个二十余年的老吏相助,他便敢与旧主人碰一碰了。
到这一日为止,薛白与吕令皓相处还算得上是和睦。他离开县署回家时,恰好还在花厅外面遇到了吕令皓。
“薛郎这是是要先走了?对了,烦请替老夫恭贺殷录事一声。”
“县令不怪我安插心腹?
“薛郎太小看本县了。”吕令皓抚须道:“本县是主官,巴不得属下的官吏有本事,助本县将偃师治理好。”
“是,有县令挂帅,指挥得当,才是最重要的。”
不论薛白说的真心于否,吕令皓捧腹大笑。
在他看来,这是两人目前最好0的相处方式,相比最开始,他其实已经做了很大的退让。
可惜,吕令皓送到薛宅中盯着薛白的仆妇、婢女们已经被送回来了,不知就在这一天薛白又见了郭涣。
而他已经忘了,这些年来是郭涣一直尽力帮他,才把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次日,在县城的十字大街、四个城门、码头,以及几个镇上,有告示被贴了出来。
县署承诺,将会在一个月内重新清丈田地、排查户口,之后的租庸调将依照重新造册的田亩户籍来,不再有“追死”。
这便意味着,普通农户们再也不必分摊因为逃户而缺少的税额。
但平民百姓要想意识到这当中的意义还要时间。不识字的农人们路过,有的不甚在意,有的围在告示前听人念着,却也不甚明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吕令皓,他负责征税,并直接面对河南府。首先摆在他眼前的一个问题就是,不追死,缺的税额由谁来补?
薛白这一举动,几乎是把手直接伸到他这个县令的碗里。
薛白一旦减免偃师县的追死,承受风险的同时也能在民间获得极大的声望,这已严重影响到他这个县令的威望了。
难为吕令皓心中震怒,面上却已恢复了涵养,还给了薛白最后的善意提醒。
“你且想清楚胡作非为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天下哪个州县没有追死?地方官每年所要征收的税额皆有定数,丁户逃了,不将这缺额摊派下去,难道他们自己掏吗?你若太过特立独行,成了梗在他人喉咙里的刺,自寻死路而已。”
“鱼若没了刺,如同人被拆了骨,与一滩被随意咀嚼的烂肉有何区别?”薛白竟是态度强硬地顶了回去,问道:“县令说是吗?
“不识好歹!”吕令皓终于发了怒,怒喝道:“你待如何?要公然与本县作对不成?!
“对。”出忽意料的,薛白竟是坦然承认了,“我希望偃师县署由我说的算,县令答应吗?
“你.….你疯了。”
薛白没疯,他只是在接连吞掉了高崇、郭涣之后,已有了宣战的底气。
这次,他要做的是彻底拿下偃师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