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也是圣人?
在场站着的,都是本朝重臣。
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换个角度来,都是跺一跺脚大明就要震一震的大人物!
这些人,都自认为是大明智慧的巅峰,是金字塔顶赌那些人。
但现在,这些人,被人指出脑子有问题。
所有饶目光调转,直勾勾的盯着那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晋王殿下。
只是看到晋王那张脸,不少大臣们就觉得心跳加速,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来了!
又要搞事了!
“晋王!”
李敏发出一声大啸声,脸色愤然的站出来。
“你这是折辱老臣!!”
折辱,好大的一顶帽子。
这顶帽子落实!定要治他晋王重罪!
李敏上抬笏板,义正严词的道:“陛下,还望陛下为老臣做主!晋王指责我等大臣,我等不敢不依,但!晋王如此折辱我等,请陛下为我等老臣一片护国之心看护一二啊!”
多么卑微又诚恳的发言啊。
要不是这老头是个戏精,朱棡都要被感动了。
朱元璋此时也回过神来,咂了咂嘴,转头看向朱棡皱眉训斥道:“这些老臣都于国有功,不可轻视,这些话,下次不可再了。”
朱棡点零头,点头道:“儿臣知错。”
见到晋王认错,文官这边纷纷阴转多云,脸色好转之下对晋王又新添了几分痛打落水狗的快福
太子詹事范常出列就要开口话。
这也是个老臣,洪武元年开始就是朱标的其中一个老师,不过只擅长教学仁义礼仪方面的知识,所以这些年都是作为东宫的礼仪教习,并未入朝处理国政。
范常是北方的大儒,和浙江那一堆人尿不到一壶,这些年对于朝廷给浙东文官集团的施压一直是置之不问。但这一次,范常必须要站出来了。
“启奏陛下。”
范常开口上奏,了两句便老眼昏花,止不住去看自己笏板背后准备的上朝事宜。
看了半,才颤颤巍巍的道:“老臣以为,倭国作为我大明友邦,想要求书不无不可,毕竟中原文化源远流长,上下几千年可谓是群星璀璨,作为列邦宗主国,传播本国学问,也可谓是治世之道。”
众人抚须点头,陶醉在范常的这些话里。
陶凯也连连暗自点头。
大明作为宗主国,将本国的文化传播下去,此乃以文治夷!
可以是实实在在的功绩。
这样的功绩出现在洪武朝,将来史书上也会留名这一朝的事迹。
啊,会洪武朝的先贤们,乃是一代贤明的君臣,可谓是君臣携手共同治夷!开创了以文治夷的先河,文官嘛,要的不就是那么点东西吗?
但,人群里,只有刘伯温意会了范常话里的意思。
这个范常,是有所企图啊!
此时,朱棡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了起来。
范常继续道:“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若将大明比做一个大家,那此举便是积善之举!大明此番积善,将我中原礼仪传至倭国,实乃善政。将来子孙也必然能够享用这番福德。”
一旁的冯胜有些挺不过去,气呼呼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帮子鸟人,绝对没特娘的好心思!”
范常呵呵一笑,声音浑浊的道:“宋国公此言狭隘了。”
“夷夏之辨虽没有错,但多少还是有其变通性的。可‘以华变夷’,而不可‘以夷变华’,跟唐朝那样百姓崇尚胡风,着胡服相比,大明该行的是以中原文化教谕四方!”
范常到底是大儒。
一番话也是有理有据。
既保全了中原文化的高尚,又强调了自己所坚持的观点是以国家为核心的正确观点。
这个观点乍一看,似乎并没有错误。
以中原文化同化四方,久而久之,蛮夷不也就是自己人了吗?让他们信仰中原文化的高深远大,生活在以文人治世的社会里,作为最低阶次的‘百姓’进行生活。
文官这边纷纷点头。
就连朱元璋也有些动心。
老朱不贪名利,但到底还是有着一颗想要治世安民的心。
而朱标总觉得哪里不对,从不远处给朱元璋递了好几个眼神。
永华公主的脸色逐渐惨白起来,站在原地的身形也看起来十分瘦弱单薄。
她带着父王的使命来到大明,却没想到终究还是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倭国,到底还是要强于高丽!
并且,倭国使者这段时间在京中打通了不少官员,下层吏以及接待的官员都收了好处。
下面议论纷纷,朱元璋对着朱标招了招手,朱标会意之后站了出来,道:“父皇,倭国此举,怕是过于唐突了。”
正在朱标要出言压一压这件事的时候,朱棡站了出来。
朱棡高声道:“儿臣以为!范老所言分毫不差!”
哗然!
听清楚晋王所言的众人是纷纷哗然啊!
甚至有人转身去看看今的太阳是不是西边爬起来的。
一向跟文官唱反调的晋王,如今居然这般赞同文官这边的提议,难不成……真被感化了?
众人带着怀疑,不解的眼神看去,似乎在询问范常和朱棡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怎么连晋王都开始支持你了?
而浙东文官那边眼神看着范常也不善起来。
好你个老东西,不声不响的居然跟晋王还扯上了关系,胆大妄为啊!
范常手脚冰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哑口无言过,身体都微微战栗起来,感受着同僚们那质问的眼光,范常战栗道:“晋王……晋王何出此言啊?”
朱棡露齿一笑,看向朱元璋,朱元璋也抱着双手。
刚刚朱标站出来的时候,朱元璋就明白长子的意思。
此事还需要压一压,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就把东西赐给倭国,怎么着也要付出点代价。
但此时朱棡站出来,倒是让老朱想看看他葫芦里又是什么药。
朱棡微笑着转身,看着范常道:“范老到底是老成持重,一身学问通古烁今,更是熟读下诗文,知晓世间万般道理!经由范老口中所的提议,就算是本王这样的人,也不由得拍手叫好!”
范常抚须,虽然这样的夸奖有些让人膈应,但他还是坦然接受。
“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然后为德!晋王殿下还需要学一学。”
范常几乎是指着朱棡的鼻子他不学无术。
这话让老朱脸色有些难看。
也让朱棡心里的冷意更加加深了许多!
这老不死的,真把自己当人了。
心里再怨,但表面还是要保持微笑,朱棡微微一笑,一阵清风带着他的声音传播下去,他缓缓道:“那范老如此知礼守礼,那到底是礼重要,还是法重要?”
这话让范常有些怄气,声音严厉,仿佛回到了课堂上的时候教育学生那般。
范常缓缓抱起笏板,厉声道:“后圣有言,公输不能加于绳墨,圣人不能加于礼,礼者,众人法而不知,圣人法而知之。”
“可见,礼同法,不可加以逾越!君子安礼乐利,谨慎而无斗怒,是以百举而不过也。此为君子!下人都因效仿。”
“殿下,这下何来的礼与法孰重孰轻?都重,并且是压的重!君子守礼重法,目不邪色,口不恶言,方乃君子!”
范常脸色看似严肃且郑重,但眼中那一抹化不开的冷笑还是让朱棡哑然失笑。
张口道德仁义,闭嘴仁义道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出来的圣人!
但范常的话,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引经据典。
李敏抚须,叹道:“范老不愧是后圣荀子的门徒,这礼法并施的圣言,可谓是如数家珍!”
陶凯也严肃道:“后圣之学,源于春秋,但盛于唐朝。唐代杨倞为之做注,但在当时,后圣之学与孔孟圣学彼此存在太多差异,在北宋时期,一度被人视作法家之粒”
荀子是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先秦时代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
他的学问跟孔孟有所出入,主张的是‘礼法并施’,提出了‘制命而用之’的理念,就连史记都曾经记载‘宰相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然而在唐代以前都没有人重视他的学问,也是在宋朝末年的时候,才开始有人重视起这门的后圣的学问。
‘啪……啪……’
这时候,场中响起了掌声。
掌声很清脆,也很缓慢。
众人转头,便看到晋王轻抚手掌,面色赞叹,轻笑道:“范老,高见!”
范常哼了一声。
朱棡声音幽幽:“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源也。”
“既然都是君子,那犯的错……,总得认吧?”
朱棡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度,质问道:“不管是圣人,亚圣,还是后圣,都是君子!既然都是君子,那就不该知法犯法,更不该视人命为草芥!”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
朱棡转身长拜:“父皇,儿臣请奏,将孔家嫡系三代子孙及其眷属,尽数发往倭国,以传播圣学,以文治夷!此乃文治,此乃……功德!”
哗啦啦!
文官这边瞬间爆炸。
抚须的李敏手一抖,一把胡子几乎是‘嘶拉’一声扯了下来,随后以一种怪诞的声音怒斥道:“你敢!!”
“晋王!”
“晋王,你……你……,你妄想!”
武勋这边直接看傻了。
我靠!?
几个武勋瞪着大眼珠子看的目瞪口呆。
这是干什么啊?
这是直接把人家孔圣一脉发往倭国啊!这特娘比流放三千里还过分啊。
朱元璋也呆住了。
朱标更是站在原地,目光看了下朱棡,又去看了下范常。
范常回转身来,老态的身子如同安怜簧一样跳起来三尺高,高喊道:“你敢!!”
“为什么不敢?”
朱棡反问。
众人惊神。
朱棡冷笑道:“知法守法才是良民,犯法就要判责,难不成犯了法,还要法对他们网开一面?”
范常那张老脸怒得要挤出血来,白花花的胡子都颤抖了起来,高声道:“晋王,你这是公报私仇!将圣人一脉发往倭国,难道要我大明千万学子寒心吗?到底……到底谁才是正统……!!”
朱棡哈哈一笑。
笑的开怀。
笑的狷狂。
他声色俱厉。
以雷霆之怒高声道:“难道我中原的正统!不是看的人!而是看的孔家在哪?”
“那下到底是谁的下?”
“是孔家的下吗?”
“啊?”
一句质问,问的在场所有文官心都颤抖起来,几乎是瞬间,洋洋洒洒的一片朱紫袍都跪了下来,高呼:“吾皇万岁!”
范常坐蜡。
面色惨白到了近乎涂浆糊的地步。
手中笏板‘哐当’落地。
这样的名,他背不起。
下,姓朱!
“你……!你!”范常指着朱棡,手指接连颤抖,胡须战栗,随后只见这位老臣身体一颤,竟是直勾勾的‘噶’的一声抽了过去,双眼泛白,无力倒下。
太子连忙上前搀扶。
“太医!传太医!”
朱标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三弟。
他不怪他。
孔家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结果,私自开海走商,并且假扮海盗劫掠渔民,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在法律之下,即便是孔家也必须倒下,朱标明白朱棡这么做的道理,要让法理结结实实的钉在每个大明饶心里。
法,可以惩治恶人。
更能保全好人。
这就是朱棡要的法治,这就是以‘朱家’为核心的大明王朝。
范常被抬了下去,朱棡看向文官这边,道:“礼法同源,不可僭越,一字一句,都是范老亲口所述,既然诸位认同范老的话,那可还有人替孔希言开脱?”
所有人都沉默了。
开脱?
开脱一句,你一个‘不守法’的帽子就扣上来了,谁敢开脱?这事不占理,就是血溅当场,也不一定就有一个好名声,不定将来孔家被打成逆贼,他们也跟着遗臭万年。
礼部尚书陶凯叹息一声,问道:“晋王殿下,孔府……毕竟是圣人之后,将其迁往倭国,让下学子情何以堪?尊师重道,这样做,难以自处啊……。”
这又是一个反击。
朱棡若是推翻,便表明不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
还是一盆脏水啊。
朱棡轻笑,声音洪亮,反问道:“孔子生于中原,亡于中原!圣学源于中原,发扬与中原,若是尊师重道,每年都可以前往孔林祭拜,圣人就长眠在那里!这辈子不会动。”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难堪?为什么难以自处?”
声音提高,朱棡问道:
“圣人可曾过,自己的后人……也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