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冉冉领着梁栋走进一个门洞,门洞一边‘槐安麻纺厂家属院’的字迹隐约可见。
穿过一条狭长的巷道,来到一片住宅区。
这片住宅区都是那种低矮的黑砖瓦房,相当一部分好像都没人住,已经有坍塌迹象。
还有少量房屋,经过改建,看起来不伦不类。
有几家应该是家里有些权势的,还直接把老房子拆掉重建了几栋红砖平房。
平房建得要高大气派许多,却家家都把本就逼仄巷道又占去一部分,使得稍大一些的车辆就很难进入。
梁栋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指着那些重建的房子,询问道:“这些房子占了一部分道路,消防车能进得来?”
郭冉冉竖起拇指,很诚心地拍了一个马屁:“领导就是领导,眼光就是毒辣!几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起火灾,就是因为消防车进不来,才导致了十分严重的后果。我翻阅了一下档案,县里统计的是死亡九人,而老百姓传言的版本是死亡17人,将近差了一倍。”
造成死亡三人以下,或十人以下重赡,定性为一般事故。
死亡十人以下,或五十人以下重赡,定性为较大事故。
死亡三十人以下,或重伤一百人以下的,定性为重大事故。
死亡三十人以上,或重伤100人以上的,定性为特大事故。
但凡有事故报死亡人数为二人、九人、二十九饶,十之八九都是虚报、谎报,为的就是让事故等级降上一级,以减轻地方领导的领导责任。
因此,梁栋觉得,民间传言的版本更具有可信性。
郭冉冉来到一家普通的房子门前,敲开了房门,里面只住了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见是郭冉冉,十分高兴,又看到后面还跟着几个人,就有些为难了。
郭冉冉笑道:“朱奶奶,我们随便看看就行,你不用管我们几个的。”
老太太不好意思道:“家里太,又只住我一个老太太,你们要都进去的话,连凳子都不够。”
梁栋钻进屋里,心里有些堵得慌,这就是县城的老百姓,居住条件比乡下都要差了不少。
梁栋清清楚楚的记得,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村子里有一家来了一个城里的客人。
那是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姑娘,头上扎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一个饱含着轻蔑的‘讨厌’,再加上那高高在上的神态,让梁栋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村子里的孩子,动不动模仿起那姑娘‘讨厌’的样子。
八几年的时候,城里人在乡下人眼中,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谁家要是有一家城里亲戚,那都是很牛逼的一件事。
尤其是麻纺厂、萤石厂这样的国有厂矿职工,那更是人上之人了。
时过境迁,这才几年,没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工人兄弟,竟然落魄至此!
“大娘,怎么就一个人生活呢?”梁栋问。
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一个老婆子去谁家都惹人嫌,还不如我一个人过着自在。”
“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我家老头子是厂里的老工人,他虽然不在了,我每个月还能领几百块的遗嘱定补,我一个老婆子,花不了几个钱,够生活了。”
“你那么多子女,他们不给你打养老吗?”
“他们都有各自一家人,家家都过得紧紧巴巴,我能自理,何必让他们为难?他们也都是当爷爷当奶奶的人了。”
梁栋沉默了,在光线严重不足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眼睛定格在中堂画上。
老太太家中还保留着文阁时期的旧传统,中堂画是一幅伟人侧立图。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谁都阻挡不了。
但工人兄弟曾给国家做出的贡献,我们都不能忘记。
梁栋觉得他有必要做些什么,可又知其中必定困难重重。
“大娘,要是政府让你们整体搬迁,你们愿不愿意?”梁栋问。
老太太虽然一把年纪了,脑子还是很清楚的,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梁栋:“你是多大的官?”
这个问题把梁栋问愣住了。
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道:“大娘,我是咱们县新来的县长。”
“啊?原来是县长啊!上一个来我家的大官还是居委会主任呢。”老太太,“那个主任相当于什么官?怎么摆的谱好像比你这个县长都要大呢?”
梁栋笑道:“大娘,你不会以为我是个骗子吧?”
老太太摇摇头,指着郭冉冉道:“郭丫头带来的人,肯定不会是骗子。”
“郭经常来你这儿?”
“郭丫头不错,带着两个伙子来我这儿好几趟了,每次来,都要给我带些东西,还帮我干活儿。”
梁栋看了一眼郭冉冉她们,然后又问老太太:“大娘,我刚才的,你怎么看?”
老太太想了想,道:“以前也有人提过这个,基本都是,装腔作势拍点照片,然后就没了下文。”
梁栋扭头问郭冉冉:“政府以前没有做过相关的规划?”
郭冉冉回答道:“历任县长都提出过,阻力实在有些太大。”
“阻力主要来源于哪里?”梁栋问。
“最大的阻力还是来自于资金问题。这条街上,主要都是麻纺厂和萤石厂的工人家属。后来政府规划的时候,有意避开了这一片儿,把发展重心东移西进,就是因为这些工人家属中,有很多十分难缠的刺头。现在的工人街,在槐安城区,已经属于比较偏僻的地段了,地皮也不怎么值钱。所以,想要解决这一块儿的问题,需要解决相当一部分资金。县财政肯定是解决不了,而麻纺厂和萤石厂又基本都是空壳子。对我们来,这好像就是个无解之题。”郭冉冉回答道。
梁栋道:“困难再大,咱们也得克服,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住这样的黑洞洞房,我们能够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