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州在大仁王朝宏伟版图的中东部腹地位置,是王朝南北商路的重要枢纽之一,素来繁华兴盛。
鲁州城门,告示墙上贴满朝廷下令通缉的重犯画像,其中一张五官俊美,仪表不凡,画像下面斗大字写着犯人姓名,刘风流,后面便是所犯罪行,杀害朝廷封疆大吏江州牧,冲击江州粮仓……
一个白袍书生走到城门口,坦然停步,接受守城官兵查验。
守城官兵对着告示墙上的重犯画像一一比对,无一相似,挥手放行。
朝廷第一重犯刘风流就这样施施然走入鲁州城。
刘风流并没有乔装易容,他的相貌与画像不符,是因为画像不对。
见过他杀人的人,都被他的豪气折服,或心生敬仰,或心怀感激,从这些人嘴里听到关于他容貌的描述,当然不对。
然而从来没人怀疑画像画的不对,因为在所有人心里,那个快意恩仇的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就应该是这副模样,风流倜傥,俊逸无双。
只要稍微对江湖有些关注,就不可能不知道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其实若论武道修为,先不说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里那些久不出世的前辈高人,就算鱼龙混杂的偌大江湖里,谁能保证就没有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奇人异士?所以他的修为绝不可能是天下第一人。
可论起名气,刘风流这个天下第一当之无愧,不管是站在山顶的武道大能,还是混迹底层的浪荡游侠,摸着良心扪心自问,都不得不敬佩他的为人。
刘风流杀人向来光明正大,从不遮掩形貌,因为他只杀恶人,既然杀的是恶人,他觉得就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既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
所以不管是诛杀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如一州州牧,还是斩杀欺压良善的无名小贼,他从来不在意杀人场合,更不在意有没有人看见,非但如此,还会在杀人后留下字迹,杀人者刘风流。
这不是为了挑衅官府,激怒朝廷,他只是怕无辜的人被自己连累,官府拿替罪羊顶罪的事,他已经见了太多,他的父母亲人,以及那些世代良民的父老乡亲,便是因此而死。
他出生于一個毫不起眼的山村,那一年天灾人祸,家乡死人无数,朝廷拨下赈灾钱粮,却被底下官员层层盘剥,最后竟没有一粒粮食发到百姓手中。
后来东窗事发,朝廷严令追究所有涉事官员责任,领头官员为了脱罪,谎称赈灾钱粮都被山中匪寇劫走,接着便举兵进山剿匪。
可是山里哪里来的匪寇?
于是他们那个本就因灾荒苟延残喘的山中小村,连带附近几个村子,被屠戮殆尽。
就在官兵准备割去村民尸身上的首级交差时,他的师父出现了。
所以从小到大,刘风流最恨的便是贪官污吏,但归根结底,如果统治天下万民的朝廷不腐,又怎么能养出这么多杀之不尽的贪官?
所以他更恨朝廷。
从前些年开始,就已经有很多找不到活路的百姓聚集造反,他很想加入他们,可是他还记得死里逃生那一天,在那条大雪漫天的山道上,那个背着他的枯瘦老人语带哽咽,对他说过一句话:“娃娃,是我没用,没看好这个天下。”
与李青石一样,刘风流到现在都不知道师父的来历,只是从这句话,以及跟师父在京都生活那些年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他的师父似乎与朝廷有着很深的关系。
他不知道师父与朝廷是什么样的关系,所以一直没有加入那些造反势力与朝廷对抗,他怕这么做会对不起那个把他养大的老人,但遇到贪官时,还是会忍不住出手斩杀,师父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空有一身不俗修为,却困于情义不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这么多年刘风流其实过得有些浑浑噩噩,除了修行,很多时候无事可做,实在觉得烦闷的时候,才会到江湖上走走。
所以刘北斗没有看错他,在他心里确实有太多条条框框。
所幸现在终于找到事情做了。
他要找到那个素未谋面且不知道任何信息的小师弟,看着他,确保他能修到那传说中的神仙境,然后把师父救回来。
从京都盛仁城出来以后,刘风流心里其实无比茫然,因为他没有半点头绪,只是下意识往南走。
他在心里猜测,师父或许会传给师弟医术,于是一路走来都在留心医术超俗的年轻郎中,但他知道师父的本事太多,并不确定教了师弟哪些,唯一确定的是,师父那把七星宝剑应该交给了师弟,这也是他与师弟相认的唯一信物。
虽然有相认的信物,但大仁王朝疆域何等辽阔?下辖三十六州,四百七十二郡,人口无数,要从其中找出一个人来,实在有些痴人说梦。
走在鲁州城一条繁华街道上,刘风流微蹙着眉头,心里盘算是不是可以在江湖上放出风声,发动更多的人帮他寻找。
然而没人能够想到,这位名气之大整座江湖无人可比的天下第一高手,竟然连一个江湖中人都不认得,就算想放出风声,都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只好再做盘算,是不是先去结交一些江湖朋友?
刘风流尚未梳理清楚思路,就被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拦住去路,一只皮包骨头黑乎乎的小手伸到面前,眼神里露出带着畏惧的讨好。
刘风流随手取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放在那只小手上,一老一小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露出惊愕的神情,然后就扑倒在地砰砰磕头,又哭又笑。
刘风流扶起他们,丝毫没在意周围路人同样惊愕的目光,接着往前行去。
他仍旧是朝廷通缉的重犯,镇武司的高手们还在满世界找他,这次出来已经收敛了很多,起码遇到不平事,不再堂堂正正杀人,改为暗中行事,以前做惯了的杀富济贫的壮举,也改为偷富济贫。
不是因为怕了朝廷,他从来没有怕过朝廷里的那些鹰爪,但因为要找师弟,被他们一直盯着终究会带来很多不便。
刘风流从来没有小看过官府缉捕犯人的能力,尤其是那个总部设在京都的镇武司,大仁王朝建立以来,能镇压江湖三百余年,几乎都是镇武司的功劳,就连高手大能辈出的三山五岳十二洞天,因为镇武司的存在,也只能做到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
不得不说,这个直属皇室管辖,地位稳稳排在六部之上的衙门,实在有些深不可测。
所以有件事情就显得有些奇怪,据说镇武司已经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追捕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这件事上,以他们的能力,怎么会在容貌这种重要情报上出现纰漏,导致画像完全不对?
传闻镇武司成立以来,对付以武犯禁的江湖武人从未失手,比刘风流更厉害的武道高手也不是没有追捕擒拿过,为什么这次这么拉胯,过了这么久连刘风流的影子都没见过,莫非是这届主事的人太过草包?
这也是刘风流心里的一个疑惑。
刘风流从沉思中回神,忽然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妥,那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怀揣十两白银,恐怕会为他们招来灾祸,他转过身去,不动声色跟在了两个乞丐身后。
没想到这鲁州城的治安极好,竟没有一个人打他们的主意。
小乞丐问道:“爷爷,你说咱们讨够了盘缠就回家,真的要回去么?”
老乞丐长出口气:“自然是要回去的,家乡的灾荒或许已经过去了,这些银子已经够了,咱们这就走,爷爷老了,不定哪天就会咽气,落叶归根,这把骨头我想埋在家里。”
跟在后面的刘风流猛地停住脚步,忽然想起师父曾无意间提起过,他的家乡在景州。
他走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身前,深深一揖,在他们错愕的目光里,转身出城,往景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