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询问，“光头孟周”的目光在“大师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在另三人身上扫过，忽地笑出了声。
“我是谁？你们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你们四人齐聚于此，难道不是为了等我过来？”
场中忽地一片沉默。
不过，从众人的微表情变化可以看出，他们的内心，一点都不平静。
便是一脸木然的“寇冲”，眼中也止不住有微光泛起。
“大师兄”率先打破这沉寂的氛围，只见他抬起头来，直视“光头孟周”，沉声道：“你……您就是前些日在天池中渡劫之人？”
“嗯。”“光头孟周”并不隐瞒，点头承认。
对于“大师兄”的态度顷刻大变，孟周也不意外。
作为近距离观摩了他渡劫全过程的元婴真君，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彼此之间的差距。
要是这时候还梗着脖子不肯调整心态，那就过于缺心眼了一些。
“那……外域八荒那些动静，也全都是您的手笔？”旁边“四师妹”问。
“光头孟周”道：
“那就要看你们说的具体是什么动静，不过，其中大半确实都是出自我手。”
三人闻言，悚然动容，“大师兄”忙问：“您是说，除您之外，还……还另有心怀叵测者存在？”
孟周问：“你说我心怀叵测？”
“呃……”
“不过，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些日子，如瘟疫一般扩散壮大的离恨教，确实不是我的手笔。”
这一点，即便他们不问，孟周也是要澄清一下的，他可不想身上被人贴上离恨教的标签。
心思机敏的“四师妹”当即道：“也就是说，除此之外的其他事，全都是出自您的手笔？”
“对。”
如此明白无误的回应，让三人再次语塞。
陆续八处三阶煞脉的升级，这是第一起震动整个星宿宫的大事件，他们几人更是深度参与其中，知道其对此后格局会带来何等深远的影响。
可以说，这是后续一系列大变故的肇始。
此后紧接着同时被触发的真灵之劫，后续的反馈让他们知道，全部渡劫成功，无一失败。
而现在，他们也已知道，原本各个孤立隔绝的八处荒域，全部连为一体，“死亡之域”已于不知何时悄然消失不见。
而就在当下，外域八荒之中，那些原本被天地之限死死压制在三阶巅峰的大妖、结丹巅峰的修士正在前赴后继的触发天劫。
殒落者比比皆是，可渡劫成功者也不乏其人。
原本如自家自留地一般，可来去自如的外域八荒，一下子仿佛变成了食人的猛兽，张开了嗜血的獠牙。
明知道照此局面发展下去，外域八荒对他们会变得越来越危险，越来越陌生。
可当下，他们却已经没有了再次踏足外域八荒，去阻止，去扼杀这一切的勇气。
而现在，勉强这个面相和善的光头男子亲口承认，这一切都是他推动的。
可以说，此人凭其一己之力，将他们这些元婴真君，乃至整个星宿宫，从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位置上踢开，坠入万丈深渊。
这一刻的他们，除了沉默，还能如何呢？
唾骂诅咒吗？
亦或者就在此地，与对方来个快意恩仇，直接了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许久之后，“大师兄”终于再次开口，看向孟周的眼神中，带着本不该出现在一位元婴真君身上的软弱。
“您……想要如何？”
孟周暗中观察三人的表现，心中满意。
他基本确认，三人那原本高高在上的、属于元婴真君的志气已经被彻底打落。
从始至终，他并没有与三人直接动过手。
可最终达成的效果，却比直接用绝对的实力将三人镇压更好。
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就是啊！
对于“大师兄”的问题，孟周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再次将目光落在“寇冲”身上。
“再说其他事情之前，还是先把这个问题处理了吧。”
“大师兄”微微一怔，而后目光便再次落在“寇冲”身上。
“你究竟是寇冲，亦或者是‘郑伯’，对我很重要吗？”
“你对练子陵，以及其他人的谋算，我同样不关心。”
“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一边说着，“光头孟周”一边向“寇冲”缓步走去。
忽然，原本坐在那里木然不动的“寇冲”，身躯化作三道一模一样的虹光。
其中一道，朝着正在向他缓步逼近的“光头孟周”射去。
另外两道，则向着左右两侧激射而去。
这两束虹光就像是两枚投入湖面的石子。
空间泛起涟漪，现实界的帷幕瞬间消失，真实界出现在前方。
下一刻，这两束虹光就会深深的扎入其中，成功脱出。
可就在这时，即将深入真实界的两道虹光，撞在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雾之上。
这忽然出现的金色光雾，不仅遏住了虹光深入真实界的企图。
一股玄妙的震荡之力更是从虹光与金色光雾的接触点被完全“反哺”进虹光内部。
其中一道虹光，当即破碎。
另一道虹光在反射回出发点的同时，也重新显出“寇冲”的模样。
踉跄跌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周身气息紊乱的“寇冲”喷出一口鲜血。
当他向“光头孟周”看去，恰好看到以为多少能阻对方一阻的另一道虹光，正正的撞在其额头眉心，撞了个支离破碎的场景。
没有任何防御，就这么不避不让的硬受了他这蓄势良久才有的倾力一击。
除了额头眉心处同样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雾泛起，光头男子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迈向他的脚步都没有因此有片刻停顿。
这兔起鹘落的变化之后，大殿再次归于平静。
“这是……不灭法则？！！！”
五官因为管理失控已经完全扭曲的“寇冲”脱口而出。
“光头孟周”恍然：“哦，这就是号称防御极致的不灭法则么？”
不灭法则当然不是真的“不灭”，这只是相对于其他同层次、同深度的法则而言。
相比于其他防御性的法则之力而言，“不灭法则”除了防御能力更强、更加坚不可摧之外，其更重要的特点在于“攻守兼备”。
这让孟周想到了前世出现在某些幻想作品里的神奇金属，具备“坚不可摧”特性的它，既可以带来绝对防御，同样也可以变成强大的极点、难以防御的攻击手段。
既是“盾”，又是“矛”，攻防一体。
被“不灭法则”加持过的气血法力，魂力念头，便具备了类似的特性。
在对手掌握的法则力量没有超出自己太多，无法用“绝对强势的力量”将之破除的情况下，这还真的是最棘手，最能令敌人破防的一种法则之力。
“光头孟周”点头应和“寇冲”的言语，落在“寇冲”本人眼中，变成了猫逗老鼠一般戏谑的玩弄。
于是，“寇冲”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场面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无论是他这个当事人，还是旁观的三人，都安静的坐在那里。
只有“光头孟周”的身影，在一点点向“寇冲”走近。
“寇冲”的目光紧紧的盯在这不断逼近的身影之上，木然的面容下，是波涛汹涌，正在天人交战的内心。
终于，就在那身影来到他身前咫尺之地，抬手准备向他头顶按抚而下之时，“寇冲”终于涩声开口道：
“要看我的元婴？……好，我给你看！”
说着，“寇冲”已经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婴孩从“寇冲”头顶钻了出来。
对于一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修成元婴境界的修士来说，这绝对是最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别说一位元婴真君，便是一位练气修士，都不可能容许自己最核心、最至关重要的命门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人面前。
可现在，“寇冲”就这么做了。
不然呢？
难道等对方真的伸手过来“硬掏”吗？
那样他受到的损伤和羞辱都会更大。
一次蓄势良久的逃跑无果，确认了对方所具备的手段之后，“寇冲”已经清楚的知道，能避免这种结局的，有且仅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自戕！
赶在对方动手之前，来个果断地自我了断。
可是，他怎么舍得？！
若是还没有突破，还是一个结丹修士也就罢了。
现在，多年夙愿得偿的他，又怎么做得到！
……
“寇冲”主动将元婴暴露出来，任由众人品鉴观摩。
而在看到起元婴状态之后，包括孟周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惊愕不已。
眼前这元婴的模样，既不是寇冲，也不是“郑伯”，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形象。
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陌生的元婴形象，却同时带有寇冲以及“郑伯”的部分特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周问。
已经做出了选择的“寇冲”，自然没再选择继续无谓的顽抗。
那出窍的元婴直接开口，非常坦诚道：
“我既不是寇冲，也不是‘郑伯’，可另一方面，我既是寇冲，也是‘郑伯’。”
“‘郑伯’的境界和积累虽然都已经足够，但生机过于衰微，不可能渡劫成功。”
“而‘郑伯’缺失的，恰好是寇冲具备的，寇冲不足的，又恰是‘郑伯’拥有的。”
“一边取‘郑伯’的境界、积累还有广博见闻，一边取寇冲的生机潜力，年轻朝气，以及少年意气。”
“互取其长，互取其短，最终成就了现在的我。”
这元婴可以说是非常坦诚了，一张嘴，几乎就把自己的底全部露了出来。
“光头孟周”看着他，眼中光芒闪烁，赞道：
“不想世间还有如此神妙之法！”
孟周当即向对方开口讨要，想要观摩学习一下。
“寇冲”元婴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一道蕴藏玄妙信息的神念便被孟周接收。
当即，孟周便沉浸在这神妙的秘法之中。
过了一会儿，孟周重新回过神来，看向“寇冲”的眼神，忽然复杂了许多。
深入感悟了一番之后，孟周对这名为“天人神合法”的秘术有了一番新的评价。
神妙固然神妙，可和他最初设想的却也有许多不同。
按照他初时的设想，这门秘法简直称得上是“神法”，完全具备更大的发挥潜力。
——通常情况下，都存在这么一种困境，当修士做好一切准备，自信有着最大成功率渡劫成功之时，其最巅峰的状态已经过去，过于年迈的躯体已经无法支撑他们更进一步；可另一方面，当其年华正好时，也基本只有年华正好，其他方面的准备基本都有欠缺。这名为“天人神合法”的秘术，完美的解决了这一痛点！
可若是真正理解了这门秘法，若还决定使用他，真的需要极大的勇气。
因为在使用了这门秘法之后，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不再是“我”。
若是失败，自不用说，反而把自己掰开了，揉碎了塞进对方嘴里，变成了别人的资粮。
若是成功，便相当于与对方一起“分娩”出一个全新的个体。
是的，“分娩”。
“天人神合法”，其实还是一门极为精妙的双修之法。
精妙到完全舍弃了灵与肉，完全升华到神交层次。
而且，一交永“胶”，一合永合。
“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二合一成为一个全新的自我。
从某种角度去看，这也算是双修的究极形态了。
在完全读懂了这门秘法之后，孟周也算是解开了心中关于“郑伯”最后的疑惑。
在发现“郑伯”借寇冲之躯成功渡劫，成就元婴之后，孟周心中其实就有一个疑问。
既然“郑伯”有这样的方法，又何必苦苦追求什么代婴秘法。
且不说“代婴”永远无法和真正的元婴相比。
更重要的是，因为练子陵的超出掌控，因为星宿宫的封山，“郑伯”的代婴计划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控，而在漫长的近两百年的封山期间，他完全有更多机会施展“天人神合法”突破境界。
可他偏就放着容易走的路不走，舍易就难，等到“代婴计划”彻底失败，“星宿天池”被新成就的元婴真君启用激活，他这才开始谋划以“天人神合法”突破。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制造难度么？
不过，现在孟周完全理解了“郑伯”的做法。
可若是换了他，便是死了都不可能作此选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