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玉牒送往经历司的过程倒是没有再起波澜。
赵笙也没有在经历司行什么“龙王归来”的戏码,而是恭恭敬敬将玉牒奉交上去。
毕竟经历司的人都有官位在身,哪是他一个杂役太监能够得罪的。
但恭敬归恭敬,该有的流程保障他还是做到位的。
经历司不是大牢,不会拦着小桂子进去。
赵笙让小桂子带路,在他的见证下,双方进行了交接玉牒的事宜。
小桂子年纪虽小,但自幼跟随海总事,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他紧紧盯着经历司官员,让他们写好交接凭证,不允许有一点错漏。
哪怕文笔间一点空隙都不给经历司留。
负责交接的两位经历司官员也好声好气,全程照办。
至此,宁王玉牒一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赵笙走出经历司,忽然如释重负。
小桂子则满脸不屑,回过头来,朝经历司做鬼脸。
“当初就是那两个家伙过来找的海公公,你是没见到他们那样,趾高气昂的。”
小桂子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哪像现在,和和气气,好像还是我们欺负他们一样。”
“原来就是那两个人吗?”
赵笙回过头去,望见经历司的大门复又关上,见不到里面景象。
“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也难为他们。”
赵笙摇摇头,这般感叹道。
那两位经历司的官员肯定也是得了哪位大人物的命令,特意过左宗院找茬的。
都是为人办事的狗腿子,若无此等事,大家也无仇无怨。
只是理解归理解,赵笙心里还是记着他们的所作所为的。
如今他是没有能力,但君子报仇,十年不完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莫欺少年穷啊。”
赵笙低声自语。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
小桂子探过头来,好奇问道。
赵笙笑着摇头,道:“只是在想着,这事总算了了。”
小桂子叹了一口气,本想拍打赵笙肩膀,奈何不够高大,只能拍拍他的手臂。
“回去吧,去跟海公公禀报。”
“是啊,能从宁王手下活下来,真的多亏了总事大人。”
赵笙一边走,一边点头说道。
小桂子沉默片刻,终究是忍不住,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受伤重不重?”
赵笙脸色苍白,咧嘴笑了笑。
“从大牢出来前十分难受,但将戾气放出去了,就好像好了点。”
实际上,若是没有不灭灵光,他现在只怕已经脉寸断了。
要是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不灭灵光会自主修复伤势。
但他现在还有意识,就能控制伤势轻重,不让不灭灵光彻底恢复他的伤势。
因为待会他就要面见海总事了。
若海总事察觉到他一点伤都没有,自然会起疑。
可若拖着重伤之躯走过去,一是太难受,二是对他以后的规划不利。
伤得太重,那在海总事看来,他就是個病痨鬼,活不长的。
海总事虽已年老,但有武功在身,只怕还能吃多十几年的饭。
要是自己以后活得超过海总事预期,又会引起怀疑。
所以他假借施放戾气,趁机用不灭灵光修补一点伤势。
希望能瞒过海总事吧……赵笙慢步走着,终于走回了左宗院。
大殿外的花园,海总事坐在一张石凳子上,眼帘低垂,正悠闲地晒着太阳。
秋风袭来,地砖上地落叶卷动,海总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到底是老了。
“公公,我们回来了。”
小桂子小步上前,在海总事耳边轻声说道。
海总事点点头,抬起眼来,向赵笙招招手:“你过来。”
赵笙小步跑来,神情恭谨。
海总事抬手,向赵笙手腕抓去。
他的两根手指搭在赵笙脉上,闭眼不语,片刻后,缓缓问道:“你中途将戾气施放出来了?”
果真能看出来……赵笙心中惊诧,将出来大牢后遇见的事情老老实实说了一遍。
海总事听后也表情也无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多亏你这几日功夫还算练得勤快,否则伱哪里能将宁王戾气放出?
虽然会伤到经脉,但也护住命门,能活多几年。”
海总事将手指放开,不再言语。
他好像完全不将小平子和刘哥儿两人的事放在心上。
刘哥儿是右宗院的人也就算了,小平子可是左宗院的啊。
这算不算是出了内鬼?
自己故意用戾气震伤他们,算不算做的过火?
总得有个指示啊!
赵笙张嘴欲言,海总事忽然侧头,看向另一边。
那里,有几位太监抬着担架,将一人抬进屋内。
赵笙侧头看去,目光一震。
正是被自己用戾气震伤的小平子。
他被抬进的屋子,是左宗院的大通铺。
“小平子和小刘子在大牢门口挡你的路,你经受的戾气太多,不小心将他们震伤,只能算他们倒霉,生死与你无关。”
海总事淡淡说道,将头侧了回来,不再理会那边事。
皇宫内什么都缺,就是太监不缺。
死了也就死了。
所以小平子和小刘子也是炮灰棋子吗……赵笙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道:“小人知晓。”
海总事双眼合拢,神情淡漠,问:“你是不是在想,为何他们可以死,你却不能死?还有他们为何一定要你死?”
赵笙心中一动,弯腰低头:“还请总事大人指教。”
“一个平民,住着自己的简陋房子,虽然过得不好,但也不跟人争。”
海总事忽然说了这一句与之前所说事情毫不相关的话,赵笙虽然疑惑,但还是毕恭毕敬听了下去。
“忽然有一天,一个恶霸来了,他要拆掉平民的房子,又怕踢到硬茬子。
所以他先给一座墙戳个小洞,平民看到了,便堵了上去,两人虽然不说话,但斗争已然开始了。
若平民一开始就不将洞堵上去,恶霸就会戳越来越多的洞,直到将整座房子拆掉。”
海总事抬眼看向赵笙,道:“你就是这么个洞,他们一开始只是随便找个人,但既然动手了,就不会轻易停下。
而我看到了你这个洞,自然要全力护住,因为我要告诉他们,我的界线在哪里。”
原来如此,看来前身真是个倒霉鬼……赵笙心中苦笑,低声道:“小人知道了。”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生死,事关海总事的态度。
这并不是说死了他一个人,海总事就要输了。
而是既然海总事选择护住他,就要护到底,否则就会输了势,最后一败涂地。
想通了这一点,赵笙倒又释然了。
他这次身处“劫争”之地,危险万分,但这一次,是他跟海总事赢了。
那么下一次的“劫争”之地,或许就不在他身上了。
毕竟一个人的运气总不可能这么差吧?
换句话说,他总算是短暂脱离了危险。
而且为了颜面和态度,海总事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护住他。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赵笙恭敬谢道。
“小鬼头还怪机灵,下去吧,好好养伤。”
海总事笑着摆摆手。
赵笙点头退下。
“小子心性尚可。”
海总事望着赵笙背影,心中夸赞。
若是换成别人来,只怕大多会哭着喊着让总事大人救他。
但赵笙却通过他的三言两语,就知道了局势的关键。
“这次的洞我已堵上了,那下一个,会在哪呢?”
海总事望向远方,目光深邃。
赵笙回到自己在总事府的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疼得睡不着。
好容易吃过晚饭,待夜深人静时,他才敢动用不灭灵光修补体内伤势。
体内灵光氤氲,足以修补一切伤势。
但为求保险,他还是故意留下一点伤,使自己看起来脸色苍白,实则体内的伤势已好了九成。
折磨了他一天的疼痛顿时消失许多,只留下一点隐隐作疼,但足以让他畅怀,且能安心睡个好觉。
夜晚过去,太阳升起,赵笙终于醒来,洗漱一番后,就听见有人敲门。
赵笙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的是小桂子。
小桂子欣喜说道:“你快点弄好,小平子死了,海公公让你给他收拾房间。”
“小平子死了?”
赵笙诧异,随即心中了然。
小平子没有习得武功,哪里能承受宁王戾气?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只熬了一夜,小平子就没了。
而海公公话中说让他去收拾,实则是去搜刮。
算是对赵笙的奖赏。
“想什么呢,快点啊!”
小桂子跃跃欲试。
赵笙知道他的心思,跟小孩一样,不坏,但什么都好奇。
“大人等我一会儿,先穿个鞋子。”
忙活一阵儿,两人直往杂役太监所在的大通铺。
有小桂子带路,杂役太监纷纷避让。
在赵笙前身的记忆中,小平子在杂役太监中算混得开,哪怕在大通铺都有自己的小单间。
两人刚走进去,就看见有两位口鼻蒙着白布的太监抬着一副担架走出。
担架上也蒙着白布,正是昨日还在赵笙面前狐假虎威的小平子。
如今他就变成了一具死尸。
赵笙回头远望,看着担架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这就是皇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