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码头上。

    赵笙盘腿坐在一艘乌篷船的船首之上，膝盖上摊放一本厚厚书籍。

    从炎京去陪都金陵路途遥远，水路比起陆路来，其实还要绕上好大一圈。

    且还要受到水流险境、天气变化所影响。

    可比起陆路乘坐驴车的颠簸劳累，攀山涉水的辛苦，还有可能遭遇剪径匪徒的凶险，乘坐水路还是要舒服太多了。

    更不用说如今赵笙还带着两家人赶这么远的路，自然还是选择水路会妥当一些。

    但炎京无水路，唯附近的同州码头才有。

    这里有条大河，乃前朝开辟的运河。

    此河直通扬州，连接数十县城，乃大离王朝运粮食之命脉。

    平日里，也可供人乘船走水路。

    来到码头，先是买舟。

    说是买舟，其实就是租赁，但交的押金要比马车多。

    毕竟行船的路程要远些，人也要多些。

    赵家有赵氏夫妻和赵铃三口人，小桂子一家则有父母、三兄弟，一女儿六口人。

    下来驴车，得知要行水路后，两家人就很主动搬起车上行礼包袱来。

    一路遥远，若是顺利，都要两三个月的行程。

    为此虽然赵笙交代过轻车简行，但带来的物件还是很多。

    厚薄衣物总要备好，蓑衣、斗笠也不能少，行山涉水的草鞋更是带几双。

    除此之外，还有被子、枕头、洗漱用的猪毛刷、毛巾，皂角等等。

    更有剪刀、柴刀、火石、蜡烛。

    这一路上并不都有驿站客栈可以留宿，驱虫用的大黄、芒硝也是必不可少。

    还有要预防风寒感冒的药物。

    如此种种，光是置办这些，其实就花了两家人大多钱财。

    要不是有赵笙带着，他们哪里能从炎京迁移到金陵去。

    赵铃年纪尚小，但乖巧懂事，虽手不能抬重物，但还是力所能及地帮爹娘拿一些轻巧杂物。

    看着前面码头上的乌蓬船，尚不懂人间疾苦的她只觉得好玩，很是激动。

    赵氏夫妻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毕竟要离开待了大半辈子的炎京，怎么都会有些伤感。

    小桂子这一边家人就还好些。

    前几天，他们还与小桂子相逢，知道他如今在宫里过得不错。

    走之前，小桂子还托那位李大人，给自己一家人添了好些盘缠。

    有了这些钱，他们在金陵怎么也能活下去。

    “好了，别哭了。”

    小桂子的爹低声训斥妻子。

    妻子眼睛红润，低声嗫嚅：“我不是哭我们无家可归，我只是可怜我那可怜的孩子。

    我们能走，他能走哪去？”

    小桂子爹叹了口气，牵起妻子的手。

    “你没听人说过吗？宫里杀人不眨眼，我们留在这里，小桂子更不好活。”

    两夫妻搀扶着踏上船。

    赵氏夫妻听到了他们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小桂子爹娘担心忧愁的，又怎不是他们所牵挂的？

    “也不知道笙儿如何了？他也托李大人给我们带了好多钱。

    此去金陵，过得总会比炎京好些，但他该怎么办啊，他又无权无势……”

    赵大看妻子如此担忧，却实在没有办法开解。

    他只是一个老实本分人，又能怎么办呢？

    “爹、娘，快来，搭船了！”

    赵铃趴在船上，朝两人招手。

    “快来，船好大呢！以前我们都没坐过呢！”

    听着自家女儿那没心没肺的叫喊，赵氏夫妻先是一愣，而后心情好了些许。

    “这小妮子，真不知好歹，该打一顿。”

    赵母一边低声念叨，一边往船上走去。

    两家人的物件都已搬空，几个船夫划桨起航。

    就如赵铃所说，他们这些穷苦人家，以前可坐不起船。

    若是真要逃命，也是拖家带口，连牛车都没有。

    一路艰难险阻，只怕走到一半，人就没了。

    透过船篷，看着外头波光粼粼，两岸杨柳迅速划过，转眼已过了几里远。

    如今景象，能舒人心怀，一散适才阴霾。

    赵笙依旧盘腿坐在船首上，迎面吹着秋日清风，怡然自得。

    膝上摊开的书卷迎风翻动，发出沙沙声响。

    赵铃那日被赵笙抱了一下，对他也不畏惧。

    船已驶远，赵铃的新鲜劲过去了，就爬到赵笙旁边。

    “大哥哥，你看得是什么呀？”

    赵铃瞪着大眼睛，眼神清澈纯真。

    “这個啊，是《客商山水行》，出门要看的。”

    赵笙笑着拿起书卷。

    别看他一路沉默少言，带两家人来码头也轻车熟路的样子，实际上他也没有出过远门。

    能这么有条不紊安排远行事宜，也是因为他前世在地球上时，算是一个驴友。

    对于远游一事，他非但不畏惧，反倒感到一些兴奋。

    但大离王朝他只待过炎京，一些旅游攻略还是要的。

    这本《客商山水行》就是这么一个攻略。

    上面写着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以及何处可以落脚停歇。

    赵笙出宫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路行程。

    没有意外的话，众人会一路搭船，十日就找一个水驿休整。

    有备无患，有备不慌。

    这是赵笙一贯准则。

    赵铃点头哦了一声，双臂抱膝。

    “我不识字，看不懂。”

    赵笙笑了笑，将赵铃抱过来。

    “那我教你识字，以后你就可以帮你爹爹算账了。”

    赵铃拍掌大笑：“好啊好啊……可我家没钱，不用算账。”

    赵母坐在乌篷内，看着这一幕，不由心急，生怕女儿惹了那位李大人生气。

    赵大牵住她手，道：“不要着急，我看那李大人没有恶意。”

    教书学字之余，赵笙还顺便问了赵铃关于赵家的情况。

    前身自幼进宫，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赵铃聪慧，清楚明白地跟赵笙讲述清楚。

    大哥和二哥修运河时死了，三哥四哥都被抓走当壮丁，五哥送进宫里当太监。

    家里，只剩她和爹娘。

    这什么人间疾苦……赵笙一时无言，又问起其他哥哥的名字。

    “大哥叫赵琴、二哥叫赵筝、四哥赵瑟……”

    合着你们老赵家起名，都拿乐器起是吧？

    赵笙嘴角抽动。

    笙者，十三簧，象凤之身。

    他本以为自己名字别有含意，父母可能非寻常百姓。

    结果就这么随便？

    赵笙意兴萧索，继续教赵铃读书。

    赵铃从未有过像今天那么高兴，笑得很开心。

    船头笑声开怀，读书声朗朗，引起了小桂子姐姐的兴趣。

    她也走了出来，蹲坐在船首旁边，静静听两人念字。

    秋风拂过河面，吹动她鬓角碎发，岁月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