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学过政治经济学,但却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没记住什么。
毕竟他只是一个大专生,又没背景,但凡与政治沾边的,与他都没什么关系。就业的时候完全用不上这方面的知识。
而寻找到方才疑问的答案后,这门学科的定义清晰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并且对这条定义有了极深的理解与体会。
各个阶层都是有利益诉求的,哪个阶层被压迫的狠了,那都是要爆发的。
底层追求的最为直白,那就是经济利益。谁不给活路,或者是日子被逼迫的太苦,那就要反你。
而这种情绪,很容易被那些有野心门阀世族的人放大并被利用。
除去百姓与门阀大族,那些迁居的胡人历来都不安分,肯定会跟着掺和一脚。
而且其中的粟特人又将安禄山当做倚仗,肯定会跟着一路走到黑。
可以一旦安禄山反叛,面对的并不只是叛军,而是整个生存在河北这片土地上的族群。
难怪安史之乱打了八年也没打彻底,到最后还是三镇自个儿了算。
可转念一想,河北的口众占了此时大唐总人口的四分之一,达到了惊饶一千余万人。
就算其中有不少的胡人,可汉姓饶比重还是最大的。
而汉姓人历来能忍能捱,日子虽然苦了些,可还算能捱下去,他们真会支持造反,自己打自己人?
琢磨到这,罗一对之前的推断,又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老李,我投军前就一直窝在柳城,投军后又窝在东亭,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你与我河北的百姓日子过得到底如何。那位假若真要反的话,你觉得百姓们会是做何选择。”
为了搞明白最重要的这一点,也是心中最大的疑问,罗一直接向李尚客开口发问。
李尚客目光猛得一亮,随后又忽的一暗,咧嘴苦笑道:“我能知晓几分你这么问的用意。
但如果真起来,怕是要好一阵子。最主要的是,我也有些没想好要不要与你这些。”
“总有能讲完的时候。”罗一挪了挪身子,与李尚客面对面,郑重道:“既然知晓我的用意,你就更该一。”
李尚客叹息道:“不是我不愿讲,而是讲讲就气闷难当。
而且有些问题不是光靠聪慧就能有办法解决的。”
“其实你不,我跟着大军回范阳去转转,也能了解个个七七八八。”
稍稍顿了顿,罗一低垂眼眸道:“实在不想,我便不问了。
但从你这副样子可以看出,河北的种种问题确实棘手。
我还是想办法调到剑南或是岭南那边去吧,跑得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
“吓唬人,也得挑个靠谱些的来。”李尚客起身挑开帐帘,先对守在门口值更的赵勇交待了两句,转身回来瞟了一眼罗一道:“这么徒增烦恼的事,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坐回简易的床榻,李尚客脸色复杂道:“百姓们会怎么选我不清楚。但听我讲完,你心中应该自有判断。”
理了理思路,李尚客沉声道:“你身处辽东,又去过一次范阳,对百姓日子过得如何,多少会有些了解。
以你嘴上油滑,实则心地良善的性子来,你一定觉得河北的百姓日子过得很苦。”
顿了顿,李尚客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也确实很苦,但比起关中来,却好上不少。至少无田者只是少数。
而关中现如今,大多的百姓已经无一亩良田,半颗槐松。只能给那些贵人家或是豪强大族当田佃。”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对此朝廷就放任田地集于几家之手吗?”罗一眉头皱了皱,疑惑道:“这与河北有什么关联吗?”
李尚客先是一阵冷笑,随后咬牙道:“能收了关中百姓田的,只能是关中的那些贵人和大族。
而这些人都是早几百年前就跟我们李室有交集。
大唐之所以能立国,也是他们鼎力相助。如果换种法,李室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既然都是家里人,能谁,又能管谁?一个管不好,就会出大乱子。
况且武后时已经弹压过一次,他们已经不将手伸向朝堂。
而只是注重些财帛,更没法子再什么了。”
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李尚客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至于与河北有没有关联,可以关联太大了。
先前了,能在关中能收地的不是勋贵,就是与勋贵有关系的豪强。
他们有本事收地,就有本事隐瞒田户逃避上缴赋税。
甚至有些人家明明家产亿万,面上却弄得负债累累,根本不用缴纳税赋。
而东都洛阳那一带,情况比关中也强不多少。
朝廷在这两处口众最多的地方收不上赋税,自然就要从别处多收。
而这个别处只有两个,一个是淮南一个是河北。”
顿了顿,李尚客惋惜道:“如今大唐上下属河北均田尚可。可百姓日子依旧过得苦不堪言。”
罗一听了心里阵阵发凉。
大唐就可着这两个地方薅羊毛,不出问题都是怪事。
刚想开口问问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就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李尚客又缓缓开口道:“这些都还只是百姓层面的事。
接下来再读书饶那些事。
大唐在用人上,还是以举荐为主,科举只在武后时稍稍开科取录的多些。
到这,与你个不是笑话的笑话。
宝六载时,圣人欲广求下之士,开科打算取士。
咱们那位李首相则建言,只擅长一科便可来京都参加科考,不但肯定会鱼龙混杂。
其中一定有卑贱愚聩之人些胡言乱语扰乱圣听。
而且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进京都也并不稳妥,建议让下边的郡县长官先对士子加以甄选,取优者放入京都。”
看了看罗一,李尚客呵呵一声道:“是不是觉得这些建言都没什么毛病。
可接下来的考题却是奇难无比,诗、词、歌、赋,经书策论,算学,这些全都要考。
到最后居然没有一个布衣出身的及第。”
“弄得下皆知,连一个人都没录取?”罗一有些不相信道:“圣人对此就不过问?就没有异议?”
李尚客嗤笑一声道:“圣人乃治世明君,怎么会没疑问。
而李首相则是野无遗贤,这是好事情。
下贤才都已经在为国报效而没有遗漏,圣朝已经没有隐士的大家。
各类干才已经物尽其用,就算尧舜在世亦不过如此!”
“既然你都这是个不是笑话的笑话了,那就明圣人信了这个辞。”
罗一都不下去了,李隆基和李林甫两饶这种操骚操作真是没谁了。
可李隆基是开元盛世的缔造者,他会真那么低能?
李林甫当了快二十年宰相,全都仰仗着李隆基的信任。
他会有胆子以堪称戏耍的言辞回复李隆基的疑问?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想到刚才李尚客的是无一布衣出身的学子及第,并不是没一个人被录用。
很显然这就是对九品中正制受益的那伙人,已经上上下下抱起团了。
就是抵制科举,就是不想让李隆基开科取士。
这股力量之强大,李林甫也不敢试其锋芒。
或者他也因为出身的原因不愿意开科举,而顾不得拍李隆基的马屁。用这种口吻来回复那些世家大族的态度。
琢磨到这,罗一摸了摸鼻子,试探的对李尚客继续道:“是不是也可以,圣人不是信了,而是认了。”
李尚客眼睛瞪得老大,端详了罗一好半,才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真的纳闷了,你子没读过书,是怎么知道下事的。并且连这样的事你都给猜到了。”
罗一很想告诉李尚客,但凡上会上网,就能接收到铺盖地的各种信息。
像是门阀大族和官僚集团抱团这种事,根本就是烂大街的解析。
可惜就是了李尚客也不会信,并且还会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
但话回来,对于门阀的打击,李隆基还真没法下手。
整个大唐的治理,现在根本离不开这些人。而且大开杀戒也极需魄力与高超的手段。
不能脑袋一热光知道杀人,后续的各种补救措施跟不上,整个国家都会乱。
甚至是一旦挥刀,最终这下还会不会姓李都难。
那些门阀最擅长的就是皇帝随便换,大权手中抓的戏码。
“庶人与士族间固定了,下边的人肯定会不干。只要但凡读过些书的就会看明白其中的关窍。”敷衍了一句,罗一眉头拧了拧,问道:“下普通人家的读书人面临的都是这种困境,你单拿河北事,这里还有道?”
李尚客点点头,“当然有,幽燕之地属于河北边陲。
常年与奚人和契丹人打交道,大族家的子弟不愿意来。就算来了,没些真本事也会死在这。
而且无论是谁镇守幽燕,也要唯才是用,不然位置会真坐不稳。
这就使得普通人家的读书人一窝蜂的跑到河北来。
而一旦走上仕途,谁又甘心窝在河北一辈子呢。
可朝堂上根本没有位置可给他们,你觉得这些人心中会没有恨意吗?”
顿了顿,李尚客满是愁容道:“你以为方镇大肆任用胡将是为何。
不光是用他们充当屏障,还要用他们钳制那些心有不甘的读书人。
可经年过去,这种钳制怕是有些一厢情愿,二者一旦合二为一,必然要出乱子。”
到这,李尚客用满是企盼的目光看向罗一,“以你子的心思,既然能主动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了解决之道。”
罗一直接呵呵了,老李是真看得起他。
他只是比古人多了无数的信息,而不是真跟神一样,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况且有这个能耐,还用得着窝在东亭装孙子?
早就跑到朝堂上怼怼地怼空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