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的冬日本就比长安暖和,到了元月更是有了一派春意盎然的意思。
不但山上的竹林看着一片青翠,就连地上的庄稼苗也是绿油油的。
流淌着的河水更是不再那么冰人,有不少孩童已经赤脚在河水里摸鱼。
大人们则是边叮嘱着孩童心些,边引着河水灌溉庄稼。
看上去完全是一派带着暖意的鱼米之乡的繁荣景象。
不过改名回梁州的汉中城的西城门外气氛却大为不同,显得剑拔弩张却又极其诡异。
几百凤翔过来的唐军与近卫军相对峙,城头上稀疏的山南西道守军则是跟个和事佬一样,时不时地劝着两边要冷静。
而听到城头上传来的相劝声,几百过来的凤翔军又扭头冲着城头上一通大骂。
什么没胆子的怂货、胆鼠辈、忘恩负义等嘲讽之词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看到城头上的守军被骂的缩回脖子,近卫军则是哈哈大笑着再将火力吸引过来,分出一样多的人手与几百凤翔军对喷。
而几百凤翔军则是被喷得一声不吭,只是气鼓鼓并且眼中满是幽怨地看着近卫军。
不是这几百凤翔军不想跟近卫军对骂,而是这些将士都是从河北跟着颜真卿一举徒河南再到的凤翔,都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人。
而河北人又有哪一个不羡慕辽东军,又有哪个河北军的军卒不向往成为辽东军。
只因颜真卿的个人魅力以及出于道义,这些将士才选择宁可与辽东军对战也没有像山南西道的军卒那样直接降过去。
可选择归选择,这些将士打心底里还是羡慕对面的。
尤其是他们徒登州的时候,与对面的近卫军同驻一营。
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总归是能结识一些。
可近卫军这帮家伙简直太混蛋,一点都不念旧情。
堵了他们将近三,也不给个痛快,也不想办法服颜大夫。
就这么嘻嘻哈哈的看着他们骂汉中城的守军,随后再帮守军骂他们,使劲炫耀他们的军功。
可偏偏却又没法反驳,简直是要多憋气就有多憋气。
不过这一次有些出乎这些将士的预料,近卫军的炫耀并没持续多久,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而对于这个状况,几百将士并没有感到任何欣喜,反而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因为对面的沉默,并不是炫耀的厌烦了,很有可能是磨没了之前的情谊,要准备对他们动手了。
与将士们一道之隔的一座营帐里的颜真卿与张镐听到外边突然间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滞,随后同时重重的叹息一声。
“看来对面的那位罗郡王没兴致再与我们磨下去了。”往茶碗里给颜真卿添了些茶水,张镐朝着帐外努努嘴道:“咱们两个死就死了,外边那数百好郎君别给搭里了。”
颜真卿缓缓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虽然没见过那位罗郡王,但对他并不陌生。
他不会对外边的将士贸然动手,很有可能是接收山南西道的事宜已经全都妥当。
恐怕是要见见咱们两个。”
张镐叹了口气,“咱们两个能被堵在这里,大唐恐怕是彻底完了。”
颜真卿先是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随后对张镐笑了笑,“有那个心思是人之常情,不必非要陪我一同赴死。”
张镐脸色变得有些复杂道:“不好是个什么心境。
即不是怕死没有殉国的勇气,也不是一心就想降过去。
好似是感到有些生不逢时,殉国更是带着些不甘。”
颜真卿轻叹道:“我能理解你心中的滋味,李家这对父子行事还赶不上个刚及冠的郎君。
眼睁睁看着他们葬送大好的河山,为他们殉国自然心有不甘。
如果不是不能破了颜家自先秦时就立下的恪守德行与忠义的家训,我也早就过到那边去了。”
看了看张镐,颜真卿劝慰道:“你不受家世影响,不必非要以死殉国。
你这一身才干该用到正地方才对,不管这下姓什么,总不能单靠一姓之人去治理。”
张镐疑惑的捋了捋胡须道:“这话能从你口中出真是稀奇事。”
颜真卿摆摆手,“这有什么稀奇的,忠义与务本并不相悖逆。
到什么时候将百姓治理好都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有才有用之人都跟着前朝殉国,并非是大义之事。”
顿了顿,颜真卿唏嘘道:“其实仔细来,我去赴死是亏欠了这位罗郡王。
叛乱之初,堂兄落入安禄山手里,是他给硬保下来的。
颜家上阵的那些子侄大多能够得以存活,也是仰仗着这位罗郡王当初给李尚客安排到了河北。
不过好在堂兄比我更具才情,今后让堂兄多多献力。
不管会不会被成是沽名钓誉之辈,颜家有我一个殉国就够了。”
张镐听了颜真卿的话,哈哈一笑道:“既然你都愿意让颜家去效力,那你还非要一心赴死做什么。
如果不是知晓你的品性,肯定会当做这是惺惺作态的人之态。”
笑着完,张镐再次用力一叹,道:“师训与所学都言忠为百德之首。
既然做了大唐的官,那就只能也做大唐的鬼。
要怪就只能怪生不逢时,壮年时因奸佞而无法为国出力。
被启用时又无法劝上率下而让四海安定,没机会再一展心中志向。
更何况我这个相位当初得的也有些亏德之嫌,不能再把百德之首也给丢了。”
“张相此言差矣!”
张镐的话音刚落,李俶迈步进了营帐,率先对两人行了一礼后,笑眯眯的继续道:“大唐国祚亡不了,二位先生不必一心求死。
甚至是只要二位先生愿意,胸中的沟壑更有安放之处。”
张镐与颜真卿两人根本没姑上听李俶得什么,而是看到李俶的一刹那就脸色发白的当场呆愣起来。
两人对大唐失去信心是出于局势的推测。
被近卫军堵住虽然有些出乎预料,但也并不是十分吃惊。
毕竟京畿与剑南都已经易帜,不可能还让中间隔着一个山南西道。
但是觉得凤翔那边多少也还能坚持些时日,如果藩兵下来,甚至能再拖个一年半载。
而李俶可是这次领兵收复长安的元帅,他能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十几万大军已经覆没,更意味着凤翔已经外无逆转的可能。
可以大唐是真的亡国了。
两人即便是有所预料,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脑中一片空白,听不到李俶得什么,喉咙也如同堵了块石头不出来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