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鼓足勇气,又走进了家里。
他还暗暗给自己打气:不管谁来,这都是我王帅的家,不能是旁饶。
他进去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扒好蒜,正端着碗往屋里走。
帅觉得这姑娘腿真直,白色牛仔裤,套着洋气的高筒靴;头发很长、很柔顺,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带着一种不出的气质,完全不像普通姑娘。
“婶儿,蒜臼在哪儿?我给捣蒜。”那姑娘进屋开了口,声音特别有磁性,令帅身体为之一颤。
“你这丫头,大冷忙活什么?赶紧坐沙发上,喝点热水暖暖,看电视去。”这是母亲秋红的声音,帅的心算彻底放了下来,这应该是自己家。
“棠棠闲不住,你就让她忙吧。回来这几,也没人陪她话,再不忙活忙活,该憋出病来了。”这是美琴伯母的声音,帅还有印象。
“帅儿他爸,再往炉子里添些碳,把屋里弄得热乎点儿,别冻着海棠。”秋红嘱咐。
可院子里的帅又懵了!
海棠?海棠回来了?还来了自己家?
他又使劲扭自己的脸,觉得还是个梦,是这些日子熬夜干活,出现了幻觉。
海棠的爷爷奶奶都不在了,这个村庄没什么牵挂了。城里多好,住楼房、有空调、冻不着,她们不可能回老家挨冻啊?
就算上坟,也就忠民大伯回来一趟,上完坟也就回去了。而且有好几年,大伯也没回来过了。
本来帅快清醒的脑袋,又飘了起来。
他甚至有点埋怨梁超,喊他去赚外快;就算赚,也不能没日没夜愣干。
现在倒好,臆想症都干出来了。这将来真落下病根,8000块钱未必能治好。
恍恍惚惚,帅把脑袋伸进了客厅。
父亲正在给炉子添碳,帅轻声:“爸,我回来了。”
大强吓了一跳,赶紧把炉子盖上,直起腰又惊又喜:“回来怎么不打电话?我好过去接你。”
“哟,帅儿回来啦?”伯母美琴,手里捏着饺子起身。
“伯母好。”帅赶紧笑着招呼。
秋红看到儿子伸着脑袋,便高胸埋怨:“光脑袋伸进来暖和,屁股搁在外面不冷啊?”
帅这才拖着行李箱,进屋关好了门。
屋里很暖和,也很热闹。大伯忠民竟然也在,正坐在餐桌旁,跟爷爷下象棋。
这时候帅感觉,有人在拽他手里的行李箱。
低头一看,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手上带着淡淡的护肤霜香味。
“都装了什么呀?这么沉!”海棠帮他把行李箱,拉到了沙发边上。
帅没敢看海棠的脸,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就算是梦,也太真实了吧?
帅没话,只是在心里不停地盘算。
难道是之前,爸爸帮海家建了顶棚,然后两家就和好了?
就算和好,至多也就见了面打声招呼,用不上这么亲切吧,而且竟然还在自个儿家包饺子,这是违反常理的。
那时帅还不知道,他爸爸妈妈救了忠民大伯一命。
不仅救命,还时常过去探望。把话都开了,忠民心里舒坦了,大强心里也敞亮了。
年下的习俗是蒸大馒头,可伯母美琴不太会,还是秋红帮忙给蒸的。
海棠的爷奶去世,又跟大民、二民不和,忠民在这个村里,实质已无多少亲戚往来。
倒是大强一家热情,从前的事只字不提,王叔只一句话:“老一辈是老一辈的事,下一辈是下一辈的事。既然搬不走,那就好好相处。”
大强和秋红的理念是:人家高了,咱不去攀;人家落魄了,咱尽能力帮一把,就算帮不上,也不要拿下眼皮看人。
帅的为人处世,有很大程度是受了家庭的影响。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海棠正好没人话,你们都念过书,正好陪姐姐聊聊。”秋红笑看着自己的憨儿子。
聊可以,但帅需要一个慢慢接受的过程。
至少目前这个局面,他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海棠了,却不想海棠,直接来了自己家里。
“我给爷爷奶奶买了两条棉裤,羽绒的,穿起来保暖还轻便。”帅手足无措,忙着拉开行李箱,一边朝外拿东西,一边又:“我还买了些干果、糖块,留着过年的时候吃。”
远处的忠民,捏着象棋笑:“帅儿这孩子孝顺啊,我们家海棠也孝顺。她爷爷奶奶在的时候,也是常给老两口买东西。”
帅一溜烟跑到象棋桌前,打开干果:“爷爷、大伯,你们尝尝。”
爷爷拍着帅胳膊,大伯拿起一个干果,放在手里剥着:“帅儿,马上要毕业了吧?”
帅点头:“年后五六月份吧。”
“想好去哪儿了?”忠民又问。
“还没想好,学校给推荐了几家实习单位,年后过去看看。”帅诚实回答。
“听你爸,你是学工科的?”忠民想了一下,又:“其实云港不错,那边对人才很重视,尤其是制造业这块,当地领导很扶持。有个云港集团实力很强,薪资待遇也不错,你可以去试试。”
帅一边点头,一边又拿干果给妈妈和伯母。
秋红:“怎么一点眼力价都没有?去拿给海棠吃。”
帅不想给海棠吃,不是吃不吃的事,是他有点不敢面对海棠,浑身有种不出的紧张和尴尬。
“去呀,杵在这儿干嘛?怎么这次回来,晕三倒四的?”秋红盯着儿子问。
“实习的时候,总加夜班,一直没休息好。”帅找的是理由,的也是实话。
但他知道总这样也不行,要总躲着海棠,难免会让大人起疑心,背地猜些有的没的。
帅转身来到沙发前,把零食放到茶几上。
海棠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正换台。
帅从进门到现在,脑袋就没抬起过,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敢看海棠的脸,更不敢跟她目光对视。
多少个夜晚,帅都曾幻想,万一哪跟海棠碰上了,他也能从容不迫、眼里有光。
因为他涨眼界了,漂亮女孩也见过不少,他还考了大学,他还当了台长。他觉得自己够资格了,他可以在海棠面前侃侃而谈了。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福
他也想过自己会怂,却没想到能这么怂。
“你吃橘子。”
局促不安中,一只十分匀称的白皙手,捏着一个橙橘放到了帅面前。
“谢谢。”帅回应。
“你喝口热水吧。”
“谢谢。”帅依旧低头。
“遥控器给你,你找节目看吧。”
“谢谢。”帅轻声。
海棠:“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
帅:“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