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藤川组仍是关东首屈一指的派系,现任首领藤川千代,就站在张肃面前,一墙之隔。
“你熟悉‘黑田敬二’这个名字吗?”张肃沉吟。
“你今天吃了什么?”藤川千代没有回答,而是话锋一转。
“白米,酱油,腌萝卜,鹿肉,昆布饭团。”张肃说。
“自从我被收押以来,每天只有那个黄眼睛的狱卒中午端一碗粟米过来。请你看在基本的‘道义’上,稍微给我改善一下生存状况吧。否则,我要饿得头眼昏花了。”藤川千代站好,一板一眼地请求食物。
她虽然饿得虚弱,但说话时仍是站得笔直,瘦劲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目光刚正认真。
格外瞩目的是她赖以屹立于地面的双脚,外观精致,肌理柔软。由于多年的传统训练,兼具十足的力量感与优美的柔韧性。没有老茧或疤痕,显然身为组长不必经常亲自上阵,可惜深红的指甲油整月未经保养,早已磨损褪色。
“我很快回来。”张肃去了厨房,5分钟后折返。
他将一个薄铁皮食盒塞到投递物品的方格里,塞进囚室,藤川千代可以从里面打开。
藤川千代仔细看内容物:一小碗温过的白米饭,可能是晚上吃剩的。水汪汪的味噌汤,她嗅了嗅,味道比较咸,加的是赤味噌,里面泡了一小块豆腐以及两片平菇,这么快就端来,应该是随便煮的,还没入味。另外还有一杯用预调粉冲泡的大麦茶,一碟小鱼干。
“晚上不便开大火,请用吧。”张肃道。
厨艺有限,食品很简陋。
他以为藤川千代会挑三拣四,没想到她竟双手合十,很有礼貌地对张肃鞠了一躬。
“我开动了。”她拿起筷子,仔细品味食物的气味。
即便是5分钟的速成晚餐,藤川千代吃得也很认真。
张肃对藤川千代的印象尤其深。
不仅因为她惹得藤川组大半夜跑来袭击,也是因为她马上就要死了。
她身上蔓生的记忆线中,既有鲜红之血,又有漆黑的命定之死。
[记忆“藤川千代”:雷电途径成熟体魔女,刚刚接任家族,立刻就被警视厅逮捕入狱,转运至安心院魔女收容所度过一个月。释放后不久即遭暗杀,暴尸街头,死状惨烈。藤川组也被窃夺]
前世他前脚刚把藤川千代送出收容所,没过两天,就在电视上看到她被刺杀的惨状,让他对这个魔女有很深印象。
看着藤川千代认真吃晚餐的样子,张肃感觉就像看她吃断头饭一样。
在安心院,她反而是安全的,而一旦离开安心院,她就要死了。
“多谢款待,非常好食物。”藤川千代把食物一扫而空,碗和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将食盒放回方格内,让张肃可以拿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张肃道。
“这位黑田敬二是个‘若中’,因为是从长崎县的岛原市来的,所以分管一些长崎方面的事情,总是把自己当若头,以一方堂主自居,比较骄傲的人。”藤川千代解释。
张肃想到从黑田敬二口袋里拿到的驾照,确实登记他在岛原市居住。
“若中”原本指年轻人,现在代指藤川组中地位低微的小角色。若头则是若中们的首领,算是干部一类,如果实掌一方,也可称堂主。
“他带了100多人来,不可能是个若中了。”张肃道。
“也许被提拔了吧,他仍然忠诚于我,想强攻安心院把我救出来吗?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藤川千代思考。
“恐怕他不是来救你的,而是来杀你的。有人许诺的回报太高,让他铤而走险。”张肃缓缓道。
“像他那样的人,如果有谁许诺他晋升,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忠诚。”藤川千代沉吟。
“你会出现在这里也很蹊跷,你们有足够的资金贿赂当局,你又是藤川组的首领,把你贸然下狱没有任何用处,反正不敢处决你,最多也就关2个月而已,下个月你就出去了。”张肃望着藤川千代。
“说明背后并非当局推动,有其他人想让我暂时离开家族,到您这蹲上两个月。趁我不在的时候,收买家族成员,与我分庭抗礼。原来是这样……”藤川千代默默分析。
她立刻想到许多危险人物,想到继位时遭遇的阻力,藤川组内其他高级干部的态度,以及组会内外的其他权势者。
“何止是‘分庭抗礼’,你一旦离开安心院,立刻就会被杀。”张肃摇摇头,语气认真。
一旦离开安心院,就会被杀……!
而即便在这里,也很凶险。黑田就是被收买来攻杀她的。
难怪特地送到安心院这样陈旧老破的地方,方便他们劫夺,等抓到她,还不是为所欲为。
藤川千代睁大眼睛,身体微震。
被张肃提醒“黑田”之事后,她现在才意识到有多凶险。
她刚刚上任不久,就遭警视厅下重手突袭,2个月被关在安心院。等离开收容所,组内早已被小人搅得天翻地覆,谁还会把她这个组长放在眼里?
不管是谁在算计她,背后能量都比藤川千代大得多。
虽不知张肃从何处知道这么多内情的,但他特地来这里点明凶险,令她重新开始审视这一切。此刻她看着张肃的目光,就变得认真起来。
希望他能帮自己活下去,避过命中杀劫!
她深吸一口气,向张肃深深一拜。
“我智慧不足,以至于稀里糊涂被扔入此地,贵为藤川组组长,却无法约束手下人员,给贵院添了许多灾殃。但求您一二指点,未来若因此幸免于杀身之祸,必登门道谢,愿效犬马之劳,以报恩情。”她沉声说。
“军火。”张肃一动不动,“黑田带来了无数的军火,全都是军用兵器。现在全球军事兵器都在‘人类防御计划’管控当中,我想知道,是谁敢冒风险为藤川组走私军械?”
藤川千代皱眉,此事是机密,但自己处在危急关头,怎可瞻前顾后。
“Z!”藤川千代将答案揭晓,“他的代号是‘Z’,一个走私军火商。”
“光凭他一个人,怎么可能交易那么多枪支弹药?”
“普罗维登公司。”藤川千代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全盘抖出,“他实际上为普罗维登公司服务,只有这样的特大企业才有渠道将货物送到东溟国。Z的真实身份是个公司狗,利用职务之便,偷运军火,再卖给藤川组。”
原来是这样,“Z”,普罗维登公司成员,兼职地下军火商,非法走私军械,难怪敌人的火力那么猛,连电浆枪都有,打得卡蒂满身是伤。张肃这才感到一切都说得通。
“我会处理的,感谢你的情报,也希望你能化凶为吉。”张肃点点头。
“是我该谢谢您才对,我之前低估了这样的斗争会有多残酷,还以为,出狱就能回去执掌家族……是我太幼稚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允许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一旦活下去,我也会惩治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给您谢罪。”藤川千代鞠躬。
张肃与藤川千代道别,然后离开囚室。
他已挑明藤川千代目前所处的危机,至于能否免于灾殃,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回去入睡前,张肃反复思考今天的新情报。
若是没有“Z”暗中出售武器,藤川组怎么敢这样进攻安心院?
关于“Z”的事情,他之前未曾查明,今天,总算有了复仇的机会。
不止要把上门挑衅的藤川组击溃,也要将背后输送军火的歹人揪出来。否则放任他这样一波又一波地运输军火,还不知要诱发多少恶性事件,促动多少人铤而走险。
……
凌晨。
御前町的镇长小林木春带着几个年老的治安队员、两三个年轻帮闲往山上走。
昨夜山上枪声一响,小林木春就慌张地打电话请治安局来查探情况,但御前町总共就没几个治安队员。
担惊受怕一整夜,好不容易从邻村找了几个退休队员,这才勉强凑起一支队伍,上山查探情况。
此刻他们都悲悲惨惨的,神情难过。
“到时看到安心院可惨,大家别惊慌,该打电话打电话,该收尸收尸。”小林木春对后面的村人说,他五十多岁,满脸愁容。
“啊啊……”
“历史悠久的安心院要毁灭了……”
“哎……!”他们扼腕不已。
可怜的安心院,历任所长都不喜欢待在这,总想尽快调回繁华地方,故而对安心院的经营很不上心。
明明是个好地方,几十年来每况愈下,只有魔女对策局的人员定期督查,勉强维持运行而已。
到现在,据说只剩一个守卫,几个小孩,偶尔关一两个魔女罢了。天知道怎么惹得那么多藤川组的人上门寻仇!
昨天他们都看到许多车辆悍然穿过街道,接着就听到山上方向枪声一个劲响。
战斗很快结束,想必收容所的人都死绝了吧,帮忙也来不及了。
一想到自己生活在这暴力横生的不法之地,村人和治安队员们也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悲从中来。
“真惨啊……”
“呜呜……”
“可怜的孩子们,可怜的安心院!”
“新东京的大官每天过着神仙日子,却根本不舍得给安心院拨一点钱,太惨了……”他们唉声叹气,沿路往上走,一路走一路哭。
“……!”小林木春忽然停住脚步,导致身后的半打村民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惊恐不已。
通往监狱的盘山公路上,到处都是被烧毁的车辆残骸!
火焰已经熄灭,弹壳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尸体杂乱无章地散落着,大部分支离破碎,有些相对完好的,身上能看到藤川组的蛟龙文身。
“怎么回事……”
“看啊!”
“什么、什么!”
“藤川组的人,怎么被消灭了?”
“全灭了?!”
他们面面相觑,完全愕然。
小林木春心神震动。
一看到这可怕的景象,他就严重反胃,同时内心涌动着无数的情绪。
首先是震撼!他听到了昨天晚上密集的枪声,但没想到战斗规模有这么大!简直就像战场前线一样!
紧接着就是恐惧,如此暴虐的藤川组员都被全灭,那消灭他们的人又有多厉害?
但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一种深深的解脱感。
镇子安全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危机都没有蔓延到他们镇。还好藤川组战败了,如果藤川组攻下了安心院,指不定回头顺路就把御前町也烧了!
紧接着,村人们又喧嚣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咋办啊?”
“看来山上真的有恶龙……”他们交头接耳,对这一切匪夷所思。
最后,全都把目光转向镇长小林木春。
“不管是谁干的,这都太吓人了。”小林木春摆摆手,决定带大伙下山,“昨天来御前町添置物资的不就是新所长么?安心院可能还缺东西吧,咱们备份好礼,上山给他送去。”
要想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生存,还是得跟有本事的人交朋友啊。
……
次日早晨,张肃睡醒,感觉舒坦了,下楼转转。
此时的莲雾正在室内更衣。
她优雅地穿上巫女服,喜欢这种昂贵丝绸面料的柔软感觉,服装由上身的洁白羽织以及一条鲜红的绯袴组成,边缘绣着闪闪发光的银线,据说有驱魔辟邪之功。
莲雾对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用白色的细麻绳扎紧腰带,如果忽然滑落,那可太丢人了。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穿上一尘不染的白足袋,踩着涂漆的木屐出去。
张肃听到脚步声,转头便看到身着巫女服的莲雾。
莲雾小姐梳着黑色公主切长发,五官娇俏,微光洒在她的肩头,配合这身令人耳目一新的巫女服,清新可爱,完美无瑕。
然而最令张肃印象深刻的不止外貌,还有她专有的气质,令他的视野中只能看到她,其余背景皆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