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古时候那些描述彪悍民风的词汇“轻死易发”。

    轻视死亡，容易发怒。

    在古代或显得勇毅，但现在是2057年。

    “让我先……通风。”藤川千代用力打开安全屋的通风窗。

    浑浊的气息喷了进来，张肃听到外面滴水的回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怕是老鼠与蟑螂急速奔行的动静。

    一阵哗啦啦声响过后，地面的餐厅将厨余垃圾迸射到下方，有些身体对称、肌肉薄弱、头发掉光了的生物靠近恶臭漫天的剩菜残羹，寄希望于从中翻找食物。

    更远处，一排巨大的地铁列车在隧道中沉默地伫立。

    每一节车厢中都透露出朦胧的光影，地底居民劫夺了地铁营运公司的载具，将其作为家园。

    它们是新东京地铁05系列的电动地铁车组，由三菱重工在10年前设计，铝合金打造，每车有六节，每节有四扇门，最多可容纳1440名乘客，现在却成了固定住房。

    部分车厢的窗户被封死了，里面被帮派占着，拒绝擅入。有些车厢的窗子全部开放，说明里头的居民没能力保护自己。

    “从六月开始，我就生活在这里。”藤川千代遥望地下。

    张肃看到周围有一箱箱啤酒，她似乎在这里酗酒。

    一切的兆头都很不妙，近乎腐烂，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人不可能鼓起斗志。

    他想知道命运是否会强行自我修正，比如，张肃保下了藤川千代，但她却还是遇上不可避免的死亡，就像死神来了一样。

    她身上的命运线正垂泪滴血。

    [记忆“藤川千代”：雷电途径成熟体魔女，被构陷进入安心院，被藤川组派人袭击，但安全生还，出狱后，谋求夺回被叔叔藤川三郎占据的藤川组组长位置。

    当前侵蚀度5%]

    侵蚀……是侵蚀的缘故吗？

    “看着我。”张肃不由得检查藤川千代。

    “怎么？”藤川千代下意识睁大眼睛。

    张肃观察到藤川千代眼底的黑斑，宛如一只只肥硕蝌蚪。

    “这种阴暗的地方会催生负面的情绪。”张肃说。

    “……没什么。习惯了就好。”藤川千代用一种迟钝的语气说。

    雷电途径的魔力应会让她暴力、刚强，如闪电般震慑世间。

    但她现在颇为消极，灰心丧气。

    “藤川三郎曾试图威胁天空树的老板平岛赖忠，但被我摆平了。”张肃试图鼓舞她。

    “那还真是了不起！平岛赖忠可是‘新东京的金丝雀鸟’，他如果向藤川三郎俯首称臣，那三分之一的新东京商人都会选择与藤川组靠拢……”藤川千代眼前一亮。

    张肃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能力。藤川千代心说。三郎老谋深算，试图一步步掌握地下、地面两个世界，但张肃却能有力回击！

    与之相比，藤川千代却只能苟活在这样无人问津的地方，避免被人追杀和消灭……

    于是听了张肃带来的消息，藤川千代却更加沮丧。

    “这件事已证明了你三郎叔叔的野心，我们得找机会。”张肃说。

    “是的，得找机会，不过几乎没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藤川千代叹气。

    一败涂地，越想越差劲。

    张肃摇摇头，他之前可没看藤川千代怎么悲观过，侵蚀度会彻底改变一个魔女。

    藤川千代已经失去夺回藤川组的机会，张肃想到前世她的暴亡，现在是她的第二次机会，珍贵的机会。

    暗区很广阔，像藤川组这样的暴力帮派垄断了这里的生与死。如果这次也错过，她将万劫不复。

    “蕊子呢？”张肃想到蕊子。

    “她吃胖了，为我的活动筹备资金，所以我大概手头还有一些钱可用。”藤川千代道。

    大概又去赌了吧，看来她还真是要把自己的途径走到极限了。张肃心想。

    在张肃和藤川千代对话的过程中，水璃就跪坐在旁边，沉默着。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水璃一眼。

    张肃继续帮藤川千代，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水璃，因为水璃就是因为两方的合作才来效忠张肃的。

    水璃就像双方盟约的信物一样，如果张肃和藤川千代的合作破裂，水璃也将无地自容。

    “你觉得有什么对抗藤川三郎的好办法？”张肃问。

    “我……想不到。”藤川千代沉默了，“大概是没有吧，三郎叔叔是那么……”

    她咬紧牙关。

    负面情绪、痛苦、绝望和悲伤，加上地下的混乱环境，藤川千代的士气落至低谷。

    侵蚀，对魔女来说就像精神上的癌症。

    “把蕊子赢来的那些钱都给我吧。”张肃伸手。

    “怎么？”藤川千代皱眉。

    “我给你买一张机票，送伱去国外。新东京的水太浑，不适合你，你的很多想法都太简单了。”张肃说的都是事实。

    “别开玩笑了。”藤川千代摆摆手。

    “不是开玩笑。”张肃认真地说。

    藤川千代眉头一皱。

    “让我在这关头走？我宁愿在这里战斗到死。”她说。

    “藤川三郎行事恶毒，但计谋和筹算都很到位，而你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就算从家族利益的考虑来看，藤川组也是在三郎手中更能做大。不管为了藤川组，还是你自己的安全，我都奉劝你赶紧离开新东京。”张肃淡淡说。

    藤川千代往前探身，眼神愤怒，直到与张肃的脸只有一掌之隔，张肃冷漠的目光与她对上，他的话无异于伤口撒盐。

    “你……收回说过的话。”她慢慢地说。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怕你吗？你现在被困在这样的地方，没有规划，等着有人来拯救你吗？”张肃朗声说。

    侵蚀与愤怒结合，蜕变成了疯狂。

    藤川千代光脚踩上桌子，一拳打向张肃！

    水璃翻身后退，她睁大眼睛，看着童年好友藤川千代与主人张肃争斗。

    激雷在千代的右手上缠绕，电弧作响，张肃当即打出一记掌底重击，砸中藤川千代的胸口。

    她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轰飞出去，身体急速往后坠，撞在柜子上。

    完全被“侵蚀”所控制了吗？黑化强三倍可不是玩笑而已。

    张肃提起手里的观世浮屠，严阵以待，藤川千代背靠变形的铁皮柜。

    电磁推动！

    她的力量和气势顿时大幅增长，单手驱动身后的柜子，高达2米的铁柜竟是离地而起，被她狠狠投了过来！

    砰！

    张肃猛挥观世浮屠，迎击正朝他撞来的铁柜，随着一声金属变形的裂响，柜子顿时被砸穿，重重落在房间正中，压垮原先的桌面。

    藤川千代急速在房间中跳跃，雷电魔力驱动她的身体，使她短时间内神经反射速度、移动力与力气都暴涨起来。

    她瞬间出现在张肃身侧，挥拳砸向他的头部，张肃驱动眼力，在他强化过的视野中，这一拳仍然极快！

    他立刻将头一摆，躲开藤川千代的重击，随后还手用观世浮屠的末端短距离地杵了一下她。

    藤川千代顿时感到两肋中间一痛，好像裂开一个大口。

    她连退几步，眼中的战意仍然旺盛。

    藤川千代高抬起手，电弧火花在她的手上炸亮，房间内的电灯忽明忽暗，紧接着便霎那断流。

    远处的地下铁列车组、周围的拾荒者、甚至地面垂直上方的城市都遭到影响！

    “怎么停电了！”

    “啊！还没保存啊——”

    “手机变得好奇怪，没信号了！”

    “玩具还是用电池的稳定！”

    “好不容易做好的发电机……”惊奇与骚动顿生。

    藤川千代愤恨地看着张肃，在“雷电”魔力的操纵下，四面八方的电能遭到抽取，她手里的电磁球越来越亮！

    暴走的侵蚀在她体表形成无数黑色斑纹，细小的血管在皮肤表面凸起，犹如万千分叉树根……

    好机会！

    张肃疾跃过去，絮流之气在观世浮屠上奔涌，他得以挥棍轻击藤川千代的胸口！

    输入正能量！

    气流以狂暴的形式轰入藤川千代，打断了她吸取电力的动作，但电灯仍然没有通电，房间一片黑暗，唯有藤川千代身周的电弧微微亮着蓝光。

    藤川千代剧痛倒地，张肃飞奔过去，一手将她托起，另一只手按在她心口，持续输入。

    感受到张肃的接触，藤川千代绷紧了身体，但没有挣脱。

    “你……你做了什么？”藤川千代感到一股温暖的热流淌过周身，被张肃刚才击中的地方尤其奇怪。

    “排去沮丧和痛苦，我希望还能看到那个最有斗志的藤川千代。”张肃说。

    漆黑的侵蚀在她心头逐渐褪色，但还有一丝痕迹微存，张肃感觉需要深入治疗才行。

    藤川千代闭上眼睛，张肃轻轻按着她的手。

    她感觉很奇怪，在这黑暗的地下，她一直任心中的忐忑滋长，像伤口一样溃烂，这让她变得比那些最垃圾的人好不了多少。

    藤川千代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忽觉得自己脆弱不堪，暴露无遗，自从顶天立地的父亲病亡后，她就一直处在不安和怀疑当中。

    在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万籁俱寂。

    自己体内的雷电、周围的地下腐臭环境、藤川家族的历史……

    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白光环绕自己。

    渐渐的，藤川千代不再发抖。

    平静的感觉笼罩她，混乱的情绪原先摧残她的心灵，而今它们也在这种正向影响下渐渐消散。

    正能量！

    张肃就像一个正能量发射器，使藤川千代感到越来越抖擞精神。

    水璃在旁边焦急地望着，踮着脚，打开眼睛的夜视功能。

    张肃能行吗？藤川千代怎么样了？会不会死？会不会变得脆弱不堪？虽然表面若无其事，但水璃心底要急死了，辅助思考的半智能芯片一直在弹回各种紊乱和错误的情绪代码。

    很快，藤川千代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身体，目光较之前更清醒。

    水璃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藤川千代小姐一定能行的。

    她不由得望向张肃，看来还是张肃厉害，一下就把着魔的藤川千代打清醒，还让她恢复精神，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原先看到藤川千代那郁郁寡欢、消极的态度，她都愁死了，现在她恨不得原地跳起来庆祝。

    不过表面上，水璃还是冷冷的。

    “该走了。”她漠然说。

    “我们去地面，这个地下室只会挫败斗志。”张肃动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