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想。
顾修涯被怀特斩钉截铁的语气所触动。
他想起了每次沉入真实界域后看到的各种扭曲幻象。他早就觉得那些幻象是某种包藏信息的征兆,只是不被人类贫瘠的感官所理解。
他紧接着又想起了灰液中看不清的信息,如果意识真能使器官发生改变,那么他是否可以让视觉变得更敏锐,让大脑变得更聪慧,借此……参透灰液的奥秘呢?
这对他来说很重要,一双敏锐的眼睛,足以为日后的新旅途提供强大助力。
这念头一起,顾修涯突然感觉前额隐隐发烫。
意识中有模糊画面浮现,那是无数藤蔓般的触手在脑灰质中掠动飞腾。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突然得到增速,顾修涯看到每一根触手都开始飞快振动,有某种繁复的花纹于触手尖端逐渐浮生,逐渐凝聚出大片大片的紫色孢子。
某一瞬间,累卵般堆积的孢子突然喷发,化为紫色粉雾缓缓撒落,眨眼便没入恒河沙数般繁多的脑神经节之中。
似乎有某种东西在生长,于他的脑内。
顾修涯晃感到一丝眩晕,沉默着捏了捏眉心。
等到略微好受一些,他才点开怀特的头像,发了条信息。
“教授,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率先而来的是自动回复。
“退费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退费!钱我已经用来向奥瑟丽、阿蜜娅、安纳贝尔、贝琳达等众多巫女进行忏悔了。它们现在属于神灵。”
“顺带一提,夷桑国的私人忏悔服务非常优秀,任何人都能在那得到力不从心的平静,并认清自己的极限。我建议所有盟友有机会都可以去尝试一下。”
顾修涯有些无奈。
看起来这位怀特教授已经失联了。
他想了想,还是留下了自己的问题,并表示愿意提供十万块咨询费。
随后,顾修涯发现时间已来到深夜,便没有再研究金币,转而略做洗漱,上床睡觉。
在梦里,他再次看到了那把贯穿天地、锈迹斑斑的青铜大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修涯隐约发现,尺上的刻度有略微上涨。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顾修涯如同回到前世,难得过起了平静如水的生活。
曾将他困在楼梯间的神秘力量没有再出现,除了偶尔出门取肉的时候会遭到陌生女邻居的窥视外,最大的麻烦也只是物管上门,要求他在月末前收拾东西搬走。毕竟房子已经被顾宁退了。
顾修涯对此并不在意,在跳楼新闻被大家遗忘前,不会有人来死过人的十二楼寻租。
他整日待在家里,除了做饭满足自己的食欲,剩下的所有空闲时间都用于研究那枚金币。
遗憾的是,这种基于人类朴素观察力的研究作用甚微,顾修涯依旧对灰液附着的信息难以进行有效辨认。
这期间唯一的变化,是头骨内的触手开花了。
这些近似藤蔓的触手,在顾修涯阅读过怀特留言、产生强烈‘改变意愿’后,似乎发生了某种加速转化,如今已完全褪去动物的特征,近似真正的植物。
它在顾修涯的脑子里开出密密麻麻的小花,根须深入整个大脑皮层之下,其密集程度足以和神经元的数量相媲美。
不,它或许就是一种新的“神经元”。
顾修涯有时候会想,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他的灵魂上应该已布满疮痍,根须尽覆。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只能寄希望于它不会变得太坏。因为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
与此同时,寄居在他脊椎处的怪物本体,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躁动。
这种躁动甚至开始产生强烈的诱导性,好几次都差点在浑噩间驱使他将金币吞进肚子里。
顾修涯不是没想过顺从体内的东西,毕竟他之前就因此吃过不少香灰,也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但他总有一种感觉——那灰液中隐藏的信息,不该是用消化道来接收的。
以如此原始的手段开展体悟,失去的东西恐怕比得到的还要多。
不得已,他只能尽量减少触碰金币的次数,默默忍耐,同时寄希望于那位教授能够尽快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看在钱的面子上回复自己。
至少……该尝试议个价吧?
唯一的好消息,是自来水体内的触手依旧充满活力,远看不到极限,给了他充足的选择时间。
在这期间言先生回来过一次,但没有和顾修涯见面,她只是洗了個澡,换了身衣服,在阳台吹着风静静听了会隔壁的动静,便再次匆匆出门。
同衣服一起留下来的,是种类丰富的食物大礼包,以及两本前身喜欢的神秘学书籍。
拥有成年人灵魂的顾修涯很快分辨出这是两本盗版书籍,里面所谓的神秘故事充满了寓言味道,附带各种心灵感悟和鸡汤哲理。
言先生的意图是明确的,她煞费苦心投前身所好,只为将16岁少年的人生拉回正轨。
但言先生的行为无疑也是笨拙的,她没有谈过恋爱,不会照顾孩子,不知道男人在某些时候比女人还要敏感。
这天,顾修涯在言先生家里,看到了一盒吃剩的抗生素。
还有被藏在沙发下的、带血的破烂外套。
身为成年人的灵魂略作思考,认为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再这样白吃白喝。
接下来的日子,顾修涯的饭后消食活动中,多了翻墙到隔壁打扫房间这个项目。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
言先生再次回家,留下一大堆投喂礼包,以及一张纸条。
“内衣不用洗。”
这一次的笔迹略显凌乱,附带大团大团被涂黑的油墨。
顾修涯将纸条贴到白炽灯灯泡上,从墨渍下看到了些许模糊字迹。
“你怎么能!”
“你有没有……”
“你这个臭小子……”
被掩盖在黑色墨渍下的,不仅是踌躇不决的诘问,还有言先生的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
后来,言先生学会了衣服分类。顾修涯至此再没能看到五颜六色的布料出现在卧室以外的地方。
这是他猜的,毕竟他没有进过卧室。
时间在某种心照不宣中缓缓流逝,平静生活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又似乎没有。
女人再也没有追问医院里的事情,也从不问男孩整日在家里干什么,就像男孩从不过问女人衣服上层出不穷的伤口和血迹。
男孩和女人开始在不同的时间走过相同的位置,然后归于一墙之后,各自生活。
二人唯一的交集,是偶尔会在晚上看向同一个月亮。这时候男孩总是瘫坐在床上,眸子里是快要压抑不住的痛苦。而女人则会唱起一首歌,然后唱到一半开始喝酒,接着发出微弱的叹息。
顾修涯有时候能闻到隔壁传来某种熏香叶燃烧的气味,这种味道极大抚慰了他正在遭受的痛苦。他曾留言问过言先生,言先生说那是她从故乡带走的唯一慰藉。
顾修涯后来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因为他突然知道,现在有两个人回不去故乡了。
很快,生活就在庆幸又难熬的平静中,到了终点。
时隔一个星期,顾修涯终于收到了怀特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