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学报》,乃南天城明文监出的报纸,还是日刊。
其上有个栏目,专用来刊载岁考学子的文赋文章。
在岁考阅卷时,阅卷官们虽会给出分数,但这个分数并不会对外公布,只会给出各县学舍的学子排名。
然后,各学舍的岁考头名,可以拜入无相书院在南天城的分院,即南天学院。
如此一来,就有了一个问题。
大家都是各自学舍头名,相聚于郡城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第一?
教化监不对外公布各位学子的具体分数,但与教化监同属文部系统的明文监,却有個《南天学报》,会从每年一月十一号开始,刊载去年岁考诸位学子的文赋文章。
这一做法,本意是让每年文赋考卷之问,广传民间,并就各位学子的文章与论点,请百姓共同参与进讨论。
但日刊,每日刊载一篇文章,其登刊的先后顺序,本身就是一种排名。
历年考生,不知岁考总分排名,便只好以《南天学报》登刊顺序,来分个高低了。
毕竟,同一个考题,百姓看多了也就腻了。虽然只是学报的其中一个栏目,但等到几个月后才刊报的文章,肯定没有最早几期文章来得强。
而今年,《南天学报》首期刊载的文章,正是南奕之作。
但南奕见之,却是面色平淡。
他都已经正式拜入仙门了,自不会在意普通学子对虚名的追求。
即便是他自个摘得了头名,也仍旧以平常心待之。
不过,宋忠却笑着开口道:
“我听说,岁考文赋文章登报的顺序,是郡守亲自拍的板。然后,南兄你猜猜第二期是谁的文章?”
南奕又不认识人,自是不会去猜,直接去看第二期文章的署名。
宋忠在桌上摆放了三期《南天学报》。
其中第二期,文赋文章的作者署名,为楚天行。
“楚天行,此人是谁?”
“郡守楚狂生之子,楚天行。”宋忠摊手说道。
听见是郡守之子,南奕稍稍认真了一些,看向其文章内容。
不同于南奕是写了篇小说,以贫苦乡民在郡府的故事侧面答题,楚天行属于正面答题。
他顺着推演了蒸汽技术引入,会让百工行业如何演变。
大离现有的百工行业,尚属于手工坊形式为主,但靠着代代相传的工匠技艺,做到徒手工业化,亦让大离早就拥有了原始的工业化程度——南奕得了《无相宝册》,方才知道这些工匠世家,所谓的工匠秘传技艺,其实质是血脉造化传承。
但随着经济发展、人口增长,引入蒸汽技术,实现真正的工业化,是大势所趋。
届时,传统百工行业肯定会受到冲击。但百工不是傻子,也会快速拥抱新时代,并选择和大商人联手开工厂。
对于这种百工、豪商合作而成的新兴势力,楚天行将其称之为工商家,并就工商家的扩张,推演了许多。
南奕看完,觉得楚天行的推演思路很不错,也很到位。如果能更进一步,将工商二字换一个词,就更对味了。
南奕自觉,就算将楚天行文章排在第一,也是没问题的。毕竟,考场作文时间有限,他写的骆驼祥子过于精练,却显得失之润色。
不过,老百姓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在《南天学报》文赋文章栏目后面,还有个栏目,是读者来信,刊载读者对于文赋文章的点评与感想等等。
在第二期,读者来信都是在讨论骆驼祥子,即南奕改后的化名主角罗祥。
这很正常。因为这些来信内容,本就是与第二期文章同时刊印的。
但到了第三期,读者来信也仍旧是在讨论罗祥,根本没人讨论楚天行的文章。
不,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南奕在第三期读者来信栏目,找到了几段话:
【楚天行推演的工商家,确实很有可能出现,不愧是郡守之子,眼光很毒。可惜,南奕的文章告诉我们一件事,我等百姓,只会成为罗祥,而不会成为工商家。】
【看完第一期,我感到愤怒,也感到恐惧,但我却很难说清自己缘何愤怒、缘何恐惧。而看完第二期后,我终于懂了。原来,最可悲的是,罗祥之所以会沦落到最后的地步,正是因为工商家的无序扩张,让罗祥成为人材——一种竭力燃烧一生,却连一丝温度都不能留给自己的人形耗材。】
【我查了南奕的身份,发现他就是个乡民。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当郡守之子将目光放在未来可能撼动官府权利的工商家身上时,只有乡民出身的南奕,目光能透过工商家,看到工商家脚下的可怜百姓们。】
…………
南奕看后,沉默了。
他总算意识到,宋忠为何会替他感到棘手了。
如果单纯只是他摘得头名,压了楚天行一头,都不一定会招致楚天行敌视。
毕竟是郡守之子,南奕相信,楚天行涵养不至于太差,当不会对一个堪称虚名的名次耿耿于怀。
更别说,这个名次是郡守拍板定下的。楚天行与其敌视南奕,不如抱怨一下自个老爹。
但读者来信的那些反馈,相当于硬生生把楚天行送到了南奕脚下,做了南奕的踏脚石。
这下,楚天行就算涵养再好,也肯定不会对南奕有什么好脸色。若是他性格稍微再跋扈一点,怨上南奕,乃至于看南奕各种不爽,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换言之,南奕莫名其妙摘得《南天学报》头名,反倒是平白无故树敌,惹上了郡守之子楚天行。
不过,南奕此时,并没将楚天行放在心上。
他考虑得更加深一点。
为什么,明文监会这样做?
第三期《南天学报》,明文监挑选刊载读者回信内容时,为什么没有顾惜楚天行的面皮?
是因为明文监官员,没有将楚天行放在眼里,不打算给楚天行面子?
还是说,他们是故意的,就是要故意给楚天行难堪?
亦或者,他们想针对的并非是楚天行,而是南奕?
南奕沉默半晌,幽幽感慨:或许,是兼而有之吧。
他忽地想到,这些官员若在郡城有着各自家族,指不定就会撞上骆驼祥子背后折射的某个毛病。因此,官员们对他有所不满,暗中穿个小鞋,似乎不无可能。
他们或许不会特意捧杀南奕。
但主动拉踩,给南奕找点麻烦,暗中看个乐子,却是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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