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天引丹”,顾名思义,乃是引一道最为精纯的天地灵气为丹基,辅以多种稀缺材料,炼制而成。
又因着能有如此神通者,非筑基以上修士难成,是以此丹于仙门之中,颇负盛名,又被不少炼气修士称为筑基第一灵丹,其身价自然精贵无比,几乎达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
至于除此丹外,还有没有其他用来突破境界,达成筑基的灵丹妙药?
当然是有,毕竟丹石一道,驳杂精深,其中丹方高妙者不知凡几。
只不过其他方子要么早已逸散失传,要么扣在哪家宗门大派中,轻易不肯示人,还有的炼制难度于此更甚。
于是一来二去之间,反而慢慢成就了“天引丹”的偌大名声——起码,这丹方人尽皆知,能不能寻到,或者能不能凑齐了材料,请高人炼制,那就全靠个人本事了。
正因如此,当林啸看到粗枝大叶的晁达,露出如此惊诧的神情,心中倒不如何意外,换句话说,他要不神色骤变,才真是奇怪。
就见这铁塔一般的汉子,死死盯住这颗瓷白丹丸,坐在石墩上一时间手足无措,面露挣扎之色,似是难下决定一般,良久无言,最后将头一摇,长叹了口气。
坐在旁边的林啸眼见此景面上一怔,心说这汉子摇头又是何意?又担心他面子窄,轻易不肯求人,于是赶忙问道。
“晁兄如此犯难,可是不够?若不够,我这还有,只管用了便是!与我客气个甚么!”
说话间直接拿出瓷瓶,便要往手心上倒。
“哎!小哥,小哥,不是……”
晁达见状登时急得额头见汗,一把攥住林啸的手腕,“小哥想差了,不是不够!”
“不是?”林啸紧跟一句。
那晁达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再睁眼时,双目之中没了之前的纠结与挣扎,正是一片清澈明净,甚至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比刚刚沉静了许多。
“小哥的心意某家领了,小哥这朋友,某家认了。”
奢亮抬掌将林啸托在手中的玉瓶推了回去。“不过的确不是不够,而是某家不想用这‘天引丹’。”
“不用?!”这下真正轮到林啸意外了,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然有炼气巅峰的修士,放着天引丹在前,不想去服用的。
晁达哈哈一笑,将头一点,抬眼望着这片仙苑精舍,出言道。
“某家以武入道,自比不得小哥这样内家炼气出身的玄门正宗。”
“境界突破,于小哥而言,求的是水到渠成,只因平日打坐时,便多有心性修炼。”
“而某家却不一样,武道一途,只在磨砺,别的某家不懂,也想不明白,却只认得,某家的大道只在拳掌之上,只在生死之间,打散乌云,头顶便是青天。”
“这‘天引丹’于某家而言,当然有用,也当然能用,可今日吃了此丹,欠下的磨砺,怕不是以后要百倍千倍来还?某家素来不喜赊欠,没钱便熬,没命便死,却也痛快简单。”
这一番话听得林啸面色动容,起身望着晁达郑重一拜,只因晁达能有此言,若用沙门话说,便是明心见性了。
而其中真谛,更让林啸受益匪浅,所获良多,毫不夸张地说,便是仙门所有修士,都应有此觉悟,不然去哪求问大道?
看到林啸动作,晁达先是一愣,语露嗔怪。“小哥怎么又拜某家?”
“多谢晁兄良言。”林啸答道。
谁知晁达面带疑惑,挠挠脑袋。“某家说啥了?”
林啸起身,哈哈一笑,却没再提此事,直接收了装着天引丹的玉瓶转言道。
“既然晁兄要在此间搜寻机缘,就别在我身上空耗时日了,这仙府如此之大,说不准便在什么地方,能给晁兄添些磨砺,也犹未可知。”
那晁达却将脑袋一摇,摆手道:“不行不行,俗话说管杀要管埋,救人不图财,某家要把小哥独自一人扔在这里,这如何能行?”
林啸闻言额角微跳,心说两年不见,到头来,这汉子依然言语犀利……
不过晁达这话尚未说完,又抬手一指林啸。
“就说小哥目前这伤势,怕不是气海真元受创,运转艰难,能剩下个炼气一二重的实力就不错了,万一遇上个好歹,不要说与人撕斗,就是保命都难,你叫某家如何能走?”
晁达所言林啸岂能不知?
要说自己目前的伤势,着实太重,真元运转不畅不说,就是周身上下,都四肢无力,手脚发软,又如何自保,熬过这未来几天?
可就这么耗在这,让晁达陪着自己这无用之人,耽误了正事,林啸心中又如何能忍?
于是又劝了几次,眼见晁达死活不肯,林啸也急得额头见汗,于是思来想去一番,忽然一个办法涌上心头,就听林啸问道。
“这么办吧,敢问晁兄要去何处?”
“某家?”晁达听着一愣,“某家哪知去哪?不过真要说,却想去主殿那边看看,某家几次路过,眼见那边人手渐涨,说不准,能遇上场好厮杀。”
林啸一听,将头一点。
“那我就随晁兄去主殿广场见见世面,到时劳烦晁兄给我找个僻静处便好,估计那边杀得昏天黑地,也没人顾得上我这悄悄藏身之人。”
晁达一听,顿觉有理,大手往腿上一拍,“嚯”的一声,站起身来。
“着啊!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林啸看着也是面上带笑,心说这汉子两天来守着自己,也着实是憋坏了,心中更是感激。
至于主殿那边,林啸本心来说,非但从未打算去过,甚至都想绕着走,远远避开。
但他从来都不是损人利己的性格,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如此种种下来,就是去一趟那边又如何,自己已经给这汉子添了不少麻烦,也该为人家着想着想了。
既然两人计议已定,便直接动身,离了这片精舍水榭,便往仙府正北,主殿广场方向走去。
没错,的确两腿迈步,往前便走。
只因林啸伤势太重,用晁达的话说,暂未痊愈之前,还是少用真元为妙,不然落下点暗伤,怕是以后想找补,都没处找补。
于是这五峰山下,仙府之中,便出现了一幕奇景。
只见一高一矮,一强一弱,两个浪荡身影,便如沿途观景一般,从南往北,说说笑笑,时不时灌上口葫中酒水,缓缓行来。
要说这一路上遇没遇上别的修士,那又怎么可能遇不上。
只不过正如晁达之前所说,那些个修士只要看到二人身影,一个朝面,转身便走,那是停都不停,其速度之快,身法之高绝,看得林啸咂舌不已,就连晁达都连连惊呼,怎么这些个怂货,跑得比他一人时更快了几分。
其实如此情况再正常不过,要说仙门之中,探阵寻宝,不怕遇到危机难关,就怕遇到奇异怪人。
前者若有命接住,便是一场机缘,能得了宝贝好处不说,往后传播出去,也是段仙门故事。
而后者就不同了,换谁遇上了,心底都要一突突,赶紧避而远之,只因怪人行事诡谲,一个不慎,搞不好想死都难,那结果,就是一场事故了。
结果这一路走来,先不管晁达感觉如何,林啸反正是痛快到了极点。
他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在仙府之中横晃,那感觉,就好比州牧出巡,三衙开道一般,要多风光,便有多风光。
当然了,对此他也心中有数,只因有高手坐镇在旁,自己算是狐假虎威,浪作了一场。
如此一路行来,两人脚程倒是不慢,没过多久,便已经遥遥看到主殿方向,那飘摇沉降的薄雾了。
眼看越来越近,这晁达也是行事粗中有细,直接扯了林啸,展开身法,望着一处二层楼阁飞身而上。
随后又寻了处颇为隐蔽的邻窗位置落脚,便和林啸一起,隔着窗棂,悄悄观望起来。
只见越发透明的薄雾之中,这座灰白色主殿线条挺拔,屹然矗立,飞虹梁栋,檐牙高啄,只是远处看着,便有森然之感扑面而来。
此时,正面的两扇玄重殿门虽然紧紧闭合,但整个大殿的右半边,却已被一道粗壮无比的明蓝光焰,扯得粉碎,从中露出一轮浅黄色的光晕。
再往前看,殿前广场周围的楼阁台榭,已经被无数道冲天而起的光焰彻底摧毁,数不清的砖石梁木悬在半空,而那些光焰又被大片大片自高天降下的阵文死死压住,二者在空中纠缠在一起,便是一片光鬼陆离的诡异景象。
至于广场之上,真如林啸心中所想,当真是杀了个昏天暗地,尸首横陈。
只见其中不少修士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看服饰颜色,应是同门;有的攻守有方,显然是彼此相熟的散修;还有的各自为战,也无配合,就是临时凑出的队伍了。
只不过,他们的对手并非其他修士,而是四个林啸曾经见过的大阵阵守,披甲铜像。
这几尊铜像好像是禁止这群外来者再进一步一般,死死卡在崩解的大殿右侧,护住身后缺口。
就在林啸心中疑惑之时,旁边晁达目光远远一点那扯碎大殿的明蓝光焰,出言道。
“小哥快看,有人进去了。”
“进去?”林啸一愣,抬眼一看。
果然,就在众人围攻四尊披甲铜像之时,几道潜伏在断壁残垣中的身影,突然展开身法,纵身而起,望着那大殿右侧便冲。
那几尊披甲铜像看着有人硬闯,登时铜刀一举,甩手便劈。
就在一片刀劲金电交织之中,有人被瞬间肢解,惨叫一声,断肢血水一起泼在地上,还个侥幸得活,逃了一命,冲进光晕的瞬间,身形一晃,立刻消失无踪。
“难道他们是通过那抹黄光,成功进了主殿?!”林啸惊讶一声。
旁边晁达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了。”
林啸看着眼前这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的景象眉头微皱。“即便有命冲进去又如何?谁敢保证那黄光之中就是大殿之内?又有谁能保证,这一去,还有命活着出来?”
晁达“哼”了一声,望着眼前还在厮杀的修士言道。
“小哥行事谨慎,却不知道,对不少修士而言,只是一个念想,便能让其以身犯险,孤注一掷。”
“既然都是来到此间,他能进,凭什么我不能进,他能捞到宝贝,凭什么我捞不着?”
“眼见‘金山’在前,又有多少人能想起来,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
“笑话一般……”
林啸闻言,也只能轻声一叹,不知该如何说,又如何答。
随后目光落在几尊披甲铜像身上,像是想起一事,出言问道。
“对了,晁兄,这披甲铜像,还不能让你打个痛快么?我观它们每个都有炼气巅峰手段,说是摸到筑基的边,也差不多吧。”
谁知晁达却直接摇了摇头。
“小哥高估了它们,某家自从入了炼气巅峰之后,灵觉起伏间,偶有几次跨过了筑基障壁,那一瞬之间的浩瀚玄妙之感,远非这几个铜人能比。”
说到此处一停,继续道。
“而且这几个铜人被连番围攻之下,都到了强弩之末,某家便是撕并一场,也不爽利!”
林啸闻言一笑。“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广场东北角,主殿右侧的断壁残垣中,一道匍匐前行的身影,引起了林啸的注意。
细细看去,那人竟是一起入阵的汪冲。
只不过此时的他满身血污,颇为狼狈,似是身受重伤一般,只能手拿长剑,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外爬着。
注意到林啸目光有异,晁达也跟着往那一看,当他目光落在汪冲身上时,问了一句。
“那娃娃,小哥认识?”
林啸稍稍颌首。“认识,寒溪山内门弟子,和我相交几日,颇为投缘,只是,只是其中种种,却也一言难尽。”
晁达听完,却是一问。“一言难尽?又是内外门的勾当吧?”
林啸想说,却又从何说起,只能道:“算是吧,他那传功使的师尊,对我成见颇深……”
没等说完,晁达却直接一摆手,似是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哎!既然投缘,便是有缘,他个养在山门中的娃娃,又知道个甚么人心善恶!小哥稍候,待某家给你将这娃娃捞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晁达竟然推开窗子,飞身而下,望着汪冲所在位置,急掠而去!
这边林啸登时急了,心说这救不救都是后话,可哪有让自己的恩人又去冒险救人,自己却在这远远看着的道理?
于是大喊一声,“晁兄!”
当即也不管身上伤势如何,紧跟着运起身法,飞出窗外。
可刚一落地,便发现气海之内的真元气团,便如针扎一般,刺痛无比,却也顾不上许多,紧跟着追了上去。
另一边,拼尽全力,爬向广场外围的汪冲,没等反应过来,便见一道人影衣衫猎猎,从天而降。
猛抬头看,却见对方铁塔一般的身形高高在上,更可怕的是,这人修为,竟然达到炼气巅峰!
望着一只大手凌空拍下,汪冲心中瞬间刺骨冰凉,只剩一句。
“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