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我能”,满场无声,却不知几人疑惑,几人皱眉,几人面露不屑。
而此时的邹荐,想到自己方才不知为何,又在此人面前矮了一头,登时心中火起,目露凶光,厉声喝道。
“便要扯谎,也要分个地方,看个对象!眼下场中诸位,哪个不是修为高强之辈,岂容你在这招摇撞骗,信口胡言?”
“这传送法阵一道,高深玄妙,晦涩难解,且不说炼气修士极少涉及,就是稍有了解的,也知道其中纹样林林总总,何止万千之数!你又怎能知道,这金丹高人所用何种?!”
说到此处,邹荐冷笑一声。
“就是退一万步说,即便你邀天之幸,知道此阵纹样如何,我等也放手让你去画,就凭炼气二三重的修为,你画得出来么!”
站在旁边的袁正奇也是沉声一句,好像质问一般,出言道。
“师弟所言正是此理,如你这般夸下海口,真当我等三岁小儿,好耍不成!”
此话说完,在场众修士也是难掩赞同之色。
毕竟阵法刻画远非一蹴而就,随便拉个人就能画的。
其中关窍、运笔、甚至灵觉敏锐、手腕稳健,都有考教,非要经年苦功,不能小有成效。
如今一个炼气三重的青年人,说自己能画,这要人如何能信,如何敢信?更不要说其中还牵扯到身家性命。
是以众人虽未明言,可眼中目光却实打实地暴露了心中想法。
站在场中的林啸,目光缓缓扫过这十几道身影,平静至极,甚至没有一丝感情。
不远处的章书道稍一沉吟,出言道:“不知小友……”
可没等他说完,只见面前这青年人手掌一翻,握住阵笔,未发一言,未说一语,只是俯身下来,在那阵文残缺处,提笔刻画。
要说凭着自己目前的符阵手段,以及炼气圆满的灵觉强度,能否补上这阵文,其实早在发现问题之初,林啸便在心中有了一番考量。
简单来说,勉强可为。
只不过别人并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他林啸可非常清楚,这两年多的时间,自己是怎么过的。
只因修为停滞不前,再无法使用等级稍高的功法招式,是以林啸早将符阵一道,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保命手段。
如此两年,林啸甚至不记得自己烧掉了多少玉材,耗费了多少阵旗,用尽了多少灵石,而那个缺角玉简中的《玉箓行气经》,自己早就把能看的部分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还有那几本阵法经册,哪一个不是看了又看,翻了又翻。
所谓独坐山中,不知人间岁月,求问大道,并无捷径可言。
任你天资傲人,惊才绝艳,在悠远漫长的时光与缥缈无着的大道面前,也只有比别人更苦,比别人更勤,才有可能比别人离着目标更近。
不然就算有识海指骨帮忙,也是于事无补,回天乏术而已。
就在众人的目光中,林啸阵笔不停,耗尽六七块灵石之后,便见眼前这轮淡紫色光纹忽然整体一亮,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而原本连结它的阵文“光带”也晃动着,消散成了一柱暗金星沙。
眼见法阵真被修补完成,场中众人无不惊骇连连,倒吸一口冷气,就是袁正奇和邹荐二人,都暗呼一句。
“他林啸,竟然真能补全法阵!这怎么可能!”
紧跟着面上便是一片青白交替间,变得一片火热发红。
而那章书道则目放精光,展颜而笑,抱拳赞道。
“小友当真手段了得,竟能补全法阵,老夫佩服,佩服!”
林啸站起身来,躬身回了一礼。
“老先生谬赞,晚辈不过是于符阵一道稍有上心,侥幸而已,当不得真。”
“哎!小友莫要自谦!”章书道将手一摆,转言道:“既然小友有此本领,不妨就此补全所有阵文,早早救我等脱出囹圄可好?”
“这是自然。”
林啸答应一声,也不管邹荐等人面色如何,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
“要在下继续补全法阵,的确不难,可有一事,却要和诸位打个商量。”
说话间,又将目光落在章书道身上,继续道。
“另外还有一个请求,劳烦前辈,参详参详,给个章程。”
章书道听着眉峰一挑。“哦?”
这时就听有人出言问道。“要打个什么商量,道友不妨给个亮堂,划出道来,让我等听听。”
眼见众人点头,林啸说了声,“好”,随即抱拳团团一礼。
“好叫诸位知道,这法阵能不能补全,在下的确能,但诸位也看到了,一条阵文,便耗了在下六七块灵石,眼下此间少说二三十‘光带’垂落,要让我一人承担,非是在下小气,实在囊中羞涩,即便倾尽所有,恐怕也杯水车薪,所以还请各位资助一二,不知可否?”
场中众人闻言对视一眼,立刻有人答道。
“这有何难,终究是大伙脱困的事情,当然不能让你一人承担灵石开销。”
“没错,能来到此间的仙门同道,若连一二十块灵石都拿不出来,也别出去了,直接死在这里算了!”
“行了,直接说下件事吧,早早画好,早早出去!这鬼地方,他娘的,就不是人待的地界!”
“对!直接说下件事吧!”
“……”
这时就见章书道转头看来,出言问道:“余下之事,不知小友要老夫拿个什么章程?”
林啸没等说话,直接朝着章书道和十几个修士躬身拜了一礼。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章书道也伸手虚扶,又问道。“小友这是何故?”
林啸起身一叹,面露难色。“只因要说之言,恐怕于诸位多有冒犯,先言歉意,之后也别怪晚辈行止孟浪。”
“哦?”章书道听着一愣,但很快将头一点,继续道:“小友不用顾忌许多,但说无妨。”
“好,那晚辈便直说了。”
就听林啸徐徐言道。
“诚如诸位所见,在下虽然补全了一处残阵,但终究修为粗浅,实力不济,即便补上了,也是勉勉强强,磕磕绊绊,不然也不会耗去如此之多的灵石。”
“剩下这二三十处残缺,即便全数补齐,在下也不敢保证,这传送法阵是否安全,又能否可用。”
话到此处,林啸一指地上忽明忽暗的圆盘,对章书道继续道。
“如无意外,此物应是来时之门,同时也是去时之径,若要晚辈补完此阵,却也可以,只要前辈给句话。”
章书道二目精光一闪,歪头瞟了眼地上圆盘,直言一句。“什么话?”
“只因前辈在此间实力最强,辈分最高,晚辈斗胆,要老先生一个庇护,若晚辈成功补全,到时第一个探阵之人,要将晚辈排除在外。”
“还请前辈应允。”
此话说完,林啸也不管众人目光,对着章书道躬身一礼,只等答复。
而远处众人则似是多有犹疑一般,发出数道低语。
这边章书道眉头紧拧,二目微眯,直直望着林啸,却没立刻说话。
但他不说,却有人要说。
就听庞峦直接啐了一口,张嘴骂道。
“呸!你画的法阵好不好用不说,要我等拿命去探,自己却躲在后面吃现成的,你他娘的凭什么!”
此言一出,顿时响起几句附和之声,就听又有人跟着说道。
“这位道友所言,不无道理,成不成连你都没信心,又如何让我等去赌命?”
“对啊,其中风险不言自明,这不是赌命又是什么?”
“小子,劝你掂量清楚,这事可不单是给我等谋条活路,真要出去了,也是给你自己,留条活路,懂么?”
“……”
林啸听着听着,慢慢直起腰身,望着这十几条“狼”,面露冷笑,轻哼一声。
“听道友之意?这是威胁在下么?还有人问凭什么?呵呵……”
话到此处,林啸突然翻脸。
“就凭这条活路是我找的!残了的法阵是我画的!合着所有活都让我干了,最后还让我去填命?我他娘的欠你们的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一听,登时有人面上挂不住了,立刻喝道。
“道友要是这么说话,可就是把话往死路上说了!”
“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这事,要不要这么办,话,要不要这么说!”
“……”
林啸闻言,直接把阵笔往地上一扔。
“行!那我也把话撂这,这事要是谈不拢,你们另请高明,我不干了!”
“小子!你当真以为凭此事拿捏住了我等,便不敢动你不成!”
“……”
就在这时,一直没表态的章书道突散开真元,然爆喝一声。
“都给老夫止了!”
紧跟着目光扫去,满场一静。
“刚才谁要动手!有本事你现在就把他给杀了!看看到时候谁还出得去!人家手里只有一张底牌么?要听你在这大放厥词,出言威胁!傻了不成!”
众人听着心中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只顾着传送法阵这事,完全忘了眼前这青年人,手上还握着两个能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珠子呢。
甚至就是此时此刻,人家还握在手上,根本没收入储物袋之中。
想到此处,许多原本还要出言争论之人,立刻暗骂一句,止了声息,闭了嘴巴。
章书道长叹了一口气,又看着林啸,出言问道。
“小友所言之事,可有转圜余地?”
林啸缓缓摇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晚辈敬您为人,但此事,真的不能谈,晚辈总要为自己着想一二,还请前辈见谅!”
章书道眼见如此,便也未再多言,而是将头一点。
“便如此吧,老夫给你句话,只要小友能补全此阵,到时第一个探阵之人,必不是小友。”
话音刚落,就有人说道。
“章前辈,此事也是你一人,能拍板决定的么?”
章书道转头望去,目露寒光,盯着那人淡淡一句。
“老夫拍不了板,不如你来给指条道,把此事解了?”
那人闻言一窒,没再说话,就听章书道扫视众人,继续道。
“诸位也别说老夫仗着修为辈分,处事不公,既然小友出力在先,那到时谁去探阵,我等便抓阄决定,各安天命吧!”
其余诸人眼见事已至此,再论也是无用,便彼此间看了几眼,最后勉强颌首,全当默许了。
既然没有异议,章书道便朝林啸伸手一请。
“还请小友施为,补全法阵。”
眼看尘埃落定,林啸抱拳谢道:“多谢老前辈秉公处置,晚辈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还请小友快些,毕竟耽搁日久,难免夜长梦多。”章书道闻言道。
“是,晚辈明白。”
林啸答应一声,便清查了一遍“光带”数量,从各个修士手中收了灵石,开始一点一点补全法阵。
从外到内,饶是林啸一刻不停,极力刻画,待到清完了这二三十条“光带”,也整整耗去了将近两个时辰。
不过随着一处处阵文于黑暗中消失无踪,这是十几个修士却没再闹出什么波澜,反而只是围在一旁,静静看着林啸的动作。
眼看还剩下距离圆盘最近的一处“光带”,林啸也不觉间擦了擦额上汗水。
要说收获是的确有,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触及到如此庞大的传送法阵,自然感悟良多,可如此高强度的刻画,也真是累。
虽然自己修为停滞,但灵觉大体无碍,可就这么折腾下来,也是眉心发胀,疲惫不堪。
就在还剩几笔,行将完成之时,林啸手上不停,出言提醒道:“诸位小心,一会儿全部完成,也许大阵有变,还是提防点好。”
众人闻言,对视几眼,稍稍向章书道方向靠拢了几步。
反观章书道却暗笑一声,心说这帮家伙,是指着自己修为最高,万一大阵发生异状,也有人第一个站出来顶缸。
随着最后一笔描画完成,唯一所剩的阵文“光带”也在林啸的注视下,紫光一闪,消散无踪。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的瞬间,距离林啸不到一丈的圆盘忽然明光大放,紧接着一道亮白光柱冲天而起,直刺头顶黑暗!
那章书道目光一跳,兴奋出声。“好!天不亡……”
话音未完,突然一抹剑锋于人群中斜斜刺来,下意识挥掌一挡,章书道面色骤变,大喝一声。
“尔敢如此!”
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便有数道气劲轰在背上,打得他一口血水,喷在身前!
仿佛事先约好了一般,七八道身影同时出手,向他袭来,也不知是谁,狞声喝道。
“杀了这老贼,擒住那小子!快!”
强运真元,击退一人,陷入围攻的章书道目光狂跳,脸上一白,像是瞬间想透了什么一般,转头便往林啸方向骂道。
“竖子害我!”
只因林啸所提条件,不过是仗着章书道修为、名望,强压众人服软同意,又将自己置于特殊地位之上。
此事若换了别的,其他修士也许能忍,可在生死面前,谁又会忍?不过是虚与委蛇,暂时答应罢了。
可章书道自持修为绝顶,历来受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又哪会立刻想到自己一言之下,竟有人反弹抗拒?
直到此刻,生命垂危之时,才想明白了前后种种。
而这些修士,当然也不会放过林啸,毕竟只要杀了章书道,那其余人也不用抓阄,直接逼林啸就范便是。
至于他手中的两颗“玄冥珠”,他们是绝不相信,如今全部补完,大阵已成,林啸还能自求死路。
要知,引爆“玄冥珠”,必死无疑,被强压着探阵,还有一丝活路。
其中怎么选,答案自明。
可事情总有意外。
就在章书道转头看向林啸,旁边邹荐、袁正奇、庞峦等六七道身影飞身而上,准备抓人之时。
只见林啸纵身一扑,便往那道亮白光柱飞去!
看到此景,这几人心头一跳,哪不明白,就听邹荐嘶声急吼。
“快抓住他!这小子使诈!他要先走!”
没错,林啸心底,打从一开始,便下定主意,必须第一个冲进圆盘,所以才从外到内,留下最近的一条“光带”,最后处理。
只因阵法经籍有言,大阵修补乃成,宁争第一,不落最后,毕竟残阵一座,谁也不敢保证,用了几次之后,还会不会坏。
是以,要赌命,便第一个赌,越往后,越危险。
之前提出所谓条件,说得如此严重,甚至不惜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也不过是确保其他人别来争这第一罢了。
可林啸此时听到喝骂,却在心中冷笑不已,只有一句。
“与匪盗为伍,狼狈结盟,我就是使诈又如何?不过是玩得过你们,我活;玩不过你们,我死!”
紧接着翻手朝天一甩,一抹黑光直射高空,自己却直接撞进光柱。
最后的余光之中,那团黑光仿佛一朵莲花般,高速旋转,凌空绽放,展开朵朵描金乌黑莲瓣,之后“砰”的一声,炸散来开,散出一片嗜血乌光!
与此同时,林啸只觉浑身一轻,消失在了纯白色的辉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