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胆儿,站在孟怀智身后,低声问道:
“这孩子眼神和孟老爷子生前一样么?”
孟怀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韩大胆儿心想,最厉害的伪装,也仅仅只能维持一时,就算连眼神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但时间稍长,终究还是压制不住自身的本性,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有所变化。
刚才看到的眼神变化,或许就是端倪,他这么想着,随着孟怀智走进书房。
书房里除了不少古玩器物之外,基本上都是书籍和字画。
屋内的家具基本都是明代的,靠里正对大门摆放着一张书桌,那是张明代的雕花宽几案,古时候便是作为书桌画案使用的。裴润坐在书桌后的一把明代梳备椅上,除此之外,室内还有四把官帽椅,搭配上黄花梨靠墙的几个黄花梨框架。
整个书房看起来,和这栋中西合并样式的大宅有点个格格不入,但却不愧书房之名,因为除了桌上堆放了大量书本之外,书房内的架格、亮格框内也都摆满了各类典籍,就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只不过许多书本都翻开了,或是斜斜放在一旁,显得书房里十分凌乱。
孟怀智道:
“嗯……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已为你应该认识,是我的生意上的朋友,姓陈,另一位是津门有名的神探韩志刚韩探长!”
其实总厅论资排辈,韩大胆儿目前资历尚浅,虽然是侦缉科特别探员,但并没升探长,孟怀智并不清楚这些,只是看他名头响亮,便以为他已经是探长的职级,就直接这么介绍了。
韩大胆儿虽然是头次来孟家,但白崇伟却不是,而孟怀智介绍白崇伟的时候,却故意说他姓陈,显然又是在试探这个叫裴润的孩子。
只见裴润抬起头,叹了口气,说道:
“老四啊!看来你还是心存疑虑,还想找找人故意试探我……”
说着指着白崇伟,又说道:
“这明明就是你同窗好友,白家的公子白崇伟!”
接着眼睛望向白崇伟,接着道:
“崇伟也很久没来了,你父母身体还都好吧!”
白崇伟不置可否,也不知改称呼这孩子什么,让他管这个孩子叫孟伯伯,他又实在叫不出口,只能瞄了一眼孟怀智,然后尴尬的堆出一脸笑容,点点头。
韩大胆儿听裴润的口音,的确带着一点河北的腔调,但却没有丝毫的湖南人的口音。
这时,裴润看了看韩大胆儿,微笑道:
“津门神探,久仰大名!之前无缘结识,想不到,我现在这幅样子……”
说着摊开双手,微微看了自己一眼,接着道:
“……才有缘和阁下一见!”
说着又叹了口气,发出两声苦笑。
“岂敢岂敢!孟老爷子去而复归,这是好事,我这个人就是对奇闻感兴趣,这才冒昧过府讨扰,还望孟老爷子见谅!”
他虽然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的事儿,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顺着裴润的话头儿继续说。
“哎!我知道,老四是对我的身份有疑虑,所以专门找了您这位神探,来瞧瞧,我是不是冒充的……过门是客,两位请坐吧!”
几人坐定,下人小桃,又端上几杯香茶。
韩大胆儿开门见山的问道:
“相信孟老爷子,也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信鬼神,遇到发生在您身上的奇事,也是第一遭,所以颇感兴趣,可以容我问您几个问题么?当然这不是警察的盘问,纯粹只是我个人好奇而已!如果有不到之处,希望孟老爷子海涵!”
裴润点点头道:
“无妨!请直言!”
他在椅子上坐直身子,虽然是老人的做派,但毕竟是孩子的身躯,虽然在椅子上点了三四个厚垫子,但身子坐直之后,依旧被满桌的书本和文房器具挡着了身子,打大半个脸。
幸亏韩大胆儿身材高大,可以看见裴润的整张脸,否则坐在椅子上,以他们相距的距离,一般人恐怕只能看见裴润的一双眼睛,犹是如此,也显得三人像是是和一个摆在书堆上的孩童脑袋对话,场面看起来就十分诡异。
韩大胆儿道:
“孟老爷子所遇,是百年难得一闻的奇事,不知道您对借尸还魂之前的事情,还有多少记忆?还记不记得,是怎么附到了现在这幅躯体上的?”
裴润眯起眼来,微微仰头似在回忆,淡淡地道:
“骤然而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咽气之后,只觉得如在梦中,等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幅躯体。
人老了,记性也差了,孩子们小时候的记忆反而比较深刻,再有就是最近这六七年的事情,记得还算比较清楚,再之前的有些就不太记得了!”
说着就讲起了一些孟家儿女小时候的往事,事情有些琐碎繁杂,基本上哪个孩子都有说道,裴润一边讲,韩大胆儿一边仔细观察这孩子脸上流露出的微表情。
只见裴润的表情,随着讲述的内容,也有着些许变化,时而伤感,时而惆怅,时而又甜美温馨,讲到几个孩子闯祸受罚,长子护着弟弟妹妹的时候,又十分欣慰。还有小儿子贪玩儿调皮经常闯祸,事后却一味地撒娇耍赖,说到这些的时候,表情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眼神望向窗外,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看上去并不像是背诵某段别人的经历,到好像是自己的亲身感受赛的,非常地情真意切。
孟怀智在一旁听着这些讲述,不禁眼圈发红潸然泪下,眼睛也望着虚空出神,似乎沉浸在那段旧日岁月的回忆之中。
此时,韩大胆儿不用问也能看出啊,裴润讲述的这些,的确都是孟老爷子生前和家人的回忆。所以孟怀智才会如此感同身受。
韩大胆儿又问了些,最近几年关于几个儿女的事情,尤其是对过世儿媳和两位姑爷看法。老爷子谈起儿媳和大姑爷倒是评价不错,可能是因为文人的身份,所以尤其对大姑爷郑文卿颇为赏识。只是对现在的二姑爷倪仲坤,有种打心眼儿里的不喜欢。
裴润的回答基本上滴水不漏,韩大胆儿每每用眼神询问孟怀智,裴润的回答是否和孟老爷子生前的看法一样时,所得到的答案却都是肯定的。
如此一来喊打大胆儿也觉得有点棘手了,但他就是不相信会有借尸还魂这种荒谬的事情,既然关于家人和记忆方面问不出什么,就干脆换个方向。
他知道孟老爷子原本是个文史专家,更是明代历史如数家珍。虽然之前孟怀智已经用这方面的问题询问过裴润了,但如果这裴润只是个冒牌货,所学的知识毕竟有限,
可是自己是读洋书长大的,虽然对中国历史也有些了解,可算不上精通,尤其是明清时代历史,更是一知半解,要不然也不用动不动就要翻书,或是跑去估衣街请教蓝半尺。想用明代历史去考这孩子,即便他随口胡说,自己也未必就能分辨真假。
这时,他忽然灵机一动,说道:
“孟老爷子,我知道您是明代历史方面的专家,这次我来其实还有件事想要请教!”
裴润可能是坐的有点久,所以显得有些累,伸手轻抚了一下后背,直了直腰。就连着些动作,看起来也像是一个垂垂老者,根本不像一个孩子能做出的动作。
裴润拿喝了口茶,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烟斗,填上些烟丝,点燃了抽了一口,这才道:
“找不到破绽,又想用明史来考我,哎,想问什么说吧?”
韩大胆儿道:
“不知道孟老爷子,对明代的野史和传说是否了解?”
裴润点点头道:
“嗯!为了研究明代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史,有时候野史和传说,野史必不可少的参考,至少可以从中推测出,这些野史传说的编造目的,和其背后的真像!”
韩大胆儿道:
“那您听说过,员峤仙镜么?”
裴润正微微低头,在吧嗒吧嗒抽着烟斗,听到韩大胆儿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韩大胆儿一眼,说道:
“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因为涉及一宗案件,所以才希望能得孟老爷子指点!”
韩大胆儿回答道。
“很少有人提及这个东西,虽然这东西只存在于野史中,并未载入正史,但我却认为这东西的确存在。”
韩大胆儿道:
“这么说,您也相信,所谓无终国和员峤仙镜的传说是真的?”
裴润道:
“我只是相信员峤仙镜这东西真的存在。那应该是一件古代流传下来的器物,至于那些成仙之类怪力乱神传说……”
韩大胆儿听他的话头,似乎并不相信员峤仙镜那些奇异的传说,但随后却话锋一转。
只听裴润顿了顿接着道:
“我原本不相信……但现在……”
“现在怎么?”
韩大胆儿追问。
“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了……看看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超出常人理解的范围,这也让我对以前的一些判断产生了怀疑!”
韩大胆儿道:
“您的意思是说,您现在也相信员峤仙镜的传说,极有可能是真的?”
裴润道:
“至少明代有些人相信是真的,以至于会把三件关系员峤仙镜的古器秘密收藏起来。
当年,明代政治家,朱棣手下那个策划了靖难之役的名臣——姚广孝,曾经留下一本《逃虚子记》。是一本手札,内中记录了不少当时阴晦的历史,也有对于员峤仙镜和失落的无名古城的描写。
其中曾有记载,那三件古器合在一起,就能找到那个失落的古城无终国!”
韩大胆儿也是第一次听闻又这本《逃虚子记》,想不到原来其中还记载了三件古器合一的事,蓝半尺所说的《津海异志》中也只是提起三件古器,并未说过古器能够合一。
他问道:
“您听说过《津海异志》么?”
裴润道:
“听过,那是清初时流传的一本神怪志异类的!其中的确提及了古器,和天津卫镇物,以及一些员峤仙镜的传说,不过看过的人不多,而且,这本书存世量极少,现在也难得一见了!”
韩大胆儿没想到《津海异志》竟然只是本,看来要不蓝半尺原本就知道,这些内容是出自一本,要不就是他看过的也仅是残本,所以误把当成了野史。
他问道:
“以您所见,那本手札的内容可信么?”
裴润道:
“手札应该是真的,我也只是很久之前偶然的机会看过一次,但其中所记载的无终国,的确是历史上真实存在一国!只不过不在天津卫这片,而是在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