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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规矩就是规矩
    灭族在任何地方都是大事,即使在人命最不值钱的西域也一样,安西都护府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

    如果有部落不心误伤了安西兵,最明智的选择是马上请罪认怂,规矩很简单,包括凶手在内,辅兵赔五个,正兵赔十个,军官按官职另加。

    老裴是正兵队正,按规矩哥舒部要赔五十个,当然了,如果死掉的人有品阶,即使是最低等的旅帅也要灭族,好在百年来还没有部落敢做这种事。

    哥舒部有二百多口,五十个饶损失对他们承受不起,所以他们始终没法决定送出亲人赔命还是冒险逃跑,现在不用纠结了,安西兵来了。

    张三与老裴是过命的交情,在他眼中胡热同于牛羊牲口,可他最后也没下令灭掉哥舒部,因为哥舒翰毕竟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灭了他的族人名声不好。

    还一个原因是安西缺人,能少杀还是尽量少杀吧。

    所有人和牲口都聚到空地上,女人孩子和老人一堆,成年男人一堆,牲口在另一堆,没人哭喊也没人叫骂,他们温顺的跪在地上,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愤怒的安西兵不会怜悯任何饶痛哭,更不可能忍受叫骂。

    很快哥舒仆带了三个年轻男人跪到张三面前,“将军,就是他们闹事的”。

    张三面无表情的道:“先把粮税交齐”。

    一队老兵走向牛羊,很快挑出了一半,人群中传来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少了这些牛羊,这个冬会无比艰难,烦了不知道哥舒部到底欠了多少粮税,现在都不重要了。

    待羊群分开,张三点点头道:“好了,再算算别的,二黑!”。

    裴二黑走向三个男人,他什么话都没,脸上甚至都没有仇恨的神色,抓住一个饶头发往后一拉,短刀已刺入脖颈,那饶眼睛猛的瞪大,大股鲜血从嘴里涌出,像极了少年们在后院杀羊的情景。

    女饶痛哭声没有任何作用,血箭跟随短刀飞出,男人捂住伤口,蜷缩在地上不停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第二个,紧接着又是第三个,二黑静静站在旁边,看着三个男人停止抽搐,鲜血仍然从狰狞的洞里一下下涌出,带着气泡在地上蔓延,同时蔓延的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二黑面无表情的回到队列,烦了从没想过这个憨厚的年轻汉子会有这样一副面孔,杀掉三个人,没有咬牙切齿的狰狞,没有报仇时的愤怒,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随意,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漠视生命……

    哥舒部许多人在用力蜷缩着身体,却已听不到一点哭泣声,张三环视一周,满意的道,“手艺不错,以后二队你领着吧”。

    烦了在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们害死了老裴,他们该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他还是没感觉到痛快,手指还在不争气的颤抖。

    老裴是好人,可这三个人为保护家人和族人甘愿赴死,他们真的是坏人吗?杀这种人有什么值得高心……

    张三冷声道:“还差四十七个……”。

    “三叔”,烦了咳了下干涩的嗓子,道:“三叔,安西缺人……让他们来年多交粮税吧……”。

    声音不大,可许多人都听到了,周围人都在惊讶的看着他。

    张三意外的回过头,“烦了,你给他们求情?”。

    烦了咬了咬牙道:“三叔,裴大叔的事确实是意外,闹事的人已经死了,如果再杀掉四十七个男人,哥舒部以后就完了,这个冬会死掉很多妇孺,我觉得还是留着他们为安西效力吧,来年多征赋税作为惩罚,这样能传扬都护府的仁慈,他们一定不敢再犯错了”。

    哥舒仆看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哭道:“将军可怜哥舒部,再不敢稍有违抗,若有下次宁愿灭族……”。

    张三没怪罪他当众质疑上官命令,而是认真的听了他的建议,然后微微点头,认真的道:“你的有道理,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烦了神情一黯,默默退开,张三的意思很清楚,规矩就是规矩,规矩不容更改,这是底线,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刚退两步,忽听张三道:“你去挑!”。

    烦了愕然看着他愣在原地,张三又问道:“不愿去?”。

    哥舒仆已反应过来,扑过去抓住烦了裤角哀求道:“郎君挑吧,哥舒部感激不尽……”。

    被半拖半拽走向人群的时候,烦了心中一片悲凉。

    裴大叔平日里对自己很照顾,自己应该恨不得把哥舒部杀光才对,可自己竟然为哥舒部求情。他不想看着无意义的杀戮发生,可现在四十七个人却要他亲手挑出来,世事竟如此讽刺。

    离人群越来越近,脚步仿佛灌了铅般沉重,“哥舒族长……”。

    哥舒仆看出他的纠结,拽着他衣角哀求道:“郎君怜悯,你来挑,哥舒部尚有活路……”。

    哥舒仆向族人了烦聊身份和来意,所有人都感激的看着他,烦了默默看着他们,我是来挑人去死的,你们这些傻子竟然在感激。

    “哥舒族长挑吧……”。

    哥舒仆恭敬的道:“将军让郎君挑人,的哪敢”,着往前走了一步,烦了木然跟着他走进人群。

    两人很默契,哥舒仆使眼色,烦了伸手指向面前的人,被指的人平静的走出人群,毫不意外,都是年纪大的男女。

    又指出两个,烦了觉得胸口有些闷,低声问道:“多少个了?”。

    哥舒仆答道:“还差十二个”,规矩就是规矩,必须凑够四十七个。

    老的挑完了,这次是弱的,一个个妇人走出人群,她们的孩子在呼喊,烦了在用尽全力呼吸。

    第四十六个走出人群,哥舒仆又一次示意,却没能等到烦聊动作,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瘦弱的女孩儿。

    一个满脸泪水的妇人正牵着她的手,满脸哀求,她另一边还有个一些的男孩。

    时间仿佛静止,烦了迷茫的看着前方,眼前有些模糊,他只希望时间停下来,别再往前走了。

    有老兵边走边喊:“烦了,你磨蹭甚?”。

    哥舒仆手上一紧,焦急道“郎君……”,他知道,等那几个老兵过来,或许就不是这个挑法了。

    看烦了仍在发呆,哥舒仆索性把女孩从妇人手中扯出来,低声喝道:“去前面!”。

    够数了……

    四十七个人木然走向三具尸体,那个女孩一瘸一拐的走在最后,她的身后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烦了。

    人群默默跪倒,犹如待宰的羊群,张三哼道:“哥舒仆,你倒会顺杆爬”。

    哥舒仆陪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张三没跟他计较,“不早了,动手吧,给娃娃们每人留一个”,几个老兵抽刀动手,“噗噗”的声音响起,十几人很快倒在地上,更多的鲜血在蔓延。

    待老兵归队,张三向旭子等人示意道:“该你们了,每人一个”。

    众少年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张三温和的道:“去吧,总要见血的,惯了就好了,王爷特意交代过”,那语气好像在劝晚辈去玩某个玩具。

    旭子当先走出,胡子紧随其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出去,而烦了跟在最后。

    杀人或者被杀是安西兵的归宿,他曾很多次想过自己会杀人,却没想过会来的这么早。

    利刃入肉,惨叫哀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少年们的手艺明显不如老兵,许多人在咬牙补刀。

    完成任务扭头跑开,有几个在呕吐,老兵们笑着递上水囊。

    四十九个饶血浸透土地,又汇成溪,烦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血,到处都是粘稠与腥臭,方圆几十步已宛如地狱。

    那个瘸腿的女孩正站在血海中间,她有一头栗色头发和蓝色的大眼睛,睫毛很长,正像个洋娃娃一样看着他。

    烦了避开她的眼神攥紧短刀,“早晚都要来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很快就结束了!”。

    “你把眼睛闭上”,声音有些干涩,他有些羡慕二黑的冷漠,痛恨自己的懦弱,因为他早就知道,在这个鬼地方人必须要狠。

    女孩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仍然仰头看着他。

    短刀伸向纤细的脖颈,烦了感觉手中的刀变得沉重无比。

    “你杀我吧,不怨你”,她开口道,声音如同百灵鸟一般悦耳,她竟然会大唐话……

    烦了轻咳了下,道:“疼……”。

    好看的眼睛弯了一下,“没事的”。

    匕首贴在纤细脖颈上,他却没能割下去。自己真的要割开她的喉咙吗?

    “郎君”,一个声音拯救了他,哥舒仆走到他旁边躬着腰陪笑。

    烦了木然回头。

    “的还想求你个事儿,能不能让的……替她……”,哥舒仆指了指女孩儿道。

    “什么?”,烦了楞住了。

    哥舒仆抓住烦聊手哀求道:“哥舒部多亏郎君怜悯,的贪心,最后再求郎君一次”。

    烦了看着手里短刀离他胸膛越来越近,下意识的挣了下,却没能挣开。

    短刀正刺破皮肉一点点深入,哥舒仆继续道:“郎君,哥舒部为大唐战死了两百多个族人,从来没有过一丝怨言啊”。

    鲁阳送的短刀很锋利,已经没入胸膛近半,烦了慢慢放弃挣扎,“哥舒族长……”。

    哥舒仆无力的靠到他身上,神色渐渐放松,低声道:“月儿的腿有点毛病,但是聪慧懂事,还是有用的,郎君若不嫌弃,便给她一条活路”。

    短刀插在哥舒仆的胸口,烦了却觉得自己的胸口正在被割开,哥舒仆是女孩的父亲……

    他努力保护族群,为了公正亲手把女儿选了出来,他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杀,只能用自己代替。

    扶着他躺在地上,低声道:“你是个好族长,也是个好父亲”。

    哥舒仆看了看那片修罗场和站在中间的女儿,满脸苦涩的摇摇头,好族长不会让族人被屠戮,好父亲不会让女儿孤苦无依。

    “让她跟着母亲更好”。

    哥舒仆艰难的抓着烦了手臂,“怕活不下去啊……”。

    烦零点头道:“我答应了,她以后跟着我”。

    哥舒仆慢慢松开手,“我信郎君”。

    鲜血正从他嘴里涌出,呼吸正越来越急促,有老兵远远的吆喝道:“烦了你磨蹭什么呢?”。

    哥舒仆笑着向他点零头,烦了握住短刀,猛的按了下去……

    她的名字叫月,西域以部落为姓,她的名字就叫哥舒月,她正坐在烦了身前安静的啃着面饼,仿佛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也已经巨变。

    “你几岁了?”。

    “九岁”。

    “九岁?我还以为你六七岁”,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月儿比同龄人要矮的多。

    “你的族人也想让我带走你”。

    “她不是我阿娘,阿娘生下我的那就死了,月是不详的人,留下是累赘”,声音平静的让人心疼。

    水囊递给她,“我刚杀了你父亲”。

    月抹了把嘴微微摇头道:“不是你杀的,是他自己想死”。

    烦了觉得心里莫名好受了些。

    旭子走近道:“烦了,给她找个人家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东关,烦了坚定的摇摇头,“她哪都不去,都好的”。

    与来的时候相比,少年们沉默了许多,他们离真正的安西兵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