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了不讨厌姑妈,她有些毛病,却也没有大缺点,不仅有皇室和贵族中难得的人情味儿,长得还相当不差。而且他必须跟这个老太太搞好关系,她是对表弟影响最大的人,毫不夸张的,真能顶的上半个皇帝。
姑妈没那么多想法,只是看了他一阵,悠悠道:“烦了,是你救了我的命”。
“不是”,烦了忙一口否认,“陛下本来就没想……”。
“没想赐死我,他是故意那么好让你能挣人情?”,姑妈笑道,“烦了,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娘娘……”。
“叫姑!”。
“姑”,烦镣头道:“陛下真的没有想要赐死你,他若真的想,我也劝不住他……”。
“他是先帝!恒儿才是大唐皇帝陛下!”。
烦了默默点头,他理解姑妈的心情,这事儿确实有些伤人。
老李是个好皇帝,可好皇帝就是没有太多感情的,江山社稷最重,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可以舍弃的棋子,杀与不杀只在利益考量,若是姑妈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或者郭家再嚣张一些,老李带走她真不能是错……
“烦了,是你再三苦劝,拿身后名劝他,答应盯着郭家,他才没赐死我的……”。
“姑,这事儿不清楚,别再提起了,也别跟表弟这个……”,他忽然不下去了,他不想表弟心中的老李变成一个怪物,可表弟如今也是皇帝……
看他那纠结的模样,姑妈摇摇头道:“你啊,先帝的对,你是有经略下的本事,却是庙里老和尚的性子,你这种人,死都不会造反”。
烦了对老和尚这个词有些过敏,没好气道:“我为大唐出力还错了?非得去造反?我拿缺人还错了?非得把缺成牲口?”。
姑妈抿嘴笑了起来,就是这样的,看似口无遮拦的放肆,却是毫无保留的坦诚。
烦晾:“很好笑?”。
姑妈连连点头,眉眼都是笑意,“烦了,我就喜爱你这重情的性子”。
烦了一滞,干咳一声道:“那个……你找个东西遮一下”,穿成这样,让人头晕眼花的。
“我就不,你奈我何?”,姑妈笑着故意挺了挺胸,在安西大院她都不怕,何况是自己主场,她就愿意看烦了这窘迫模样。
烦了无奈摇摇头,“体统,注意体统”。
“你还管过体统?你知道什么是体统吗?”,姑妈捂嘴大笑,这个家伙从言行举止到所作所为,该讲究的从不讲究,不该讲究的非要瞎讲究,堪称大唐第一另类,竟然有脸体统。
烦了无语,“你这哪还有点大唐太后的样子……”。
“大唐太后应该什么样子?像个泥胎一样?”,姑妈笑过一阵,却又道:“烦了,你不该辞相”。
烦了笑道:“做个宰相,不去中书省上班不好,每去又实在心烦,辞了清净”。
姑妈心疼道:“你不用跟我这些俏皮话,我又不是傻子,烦了,委屈你了”。
烦晾:“姑,表弟做了皇帝还叫我一声哥,我这个当哥的,总得有个当哥的样子,不算什么”。
“你啊……吃亏就吃在这个性子,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她见多了权力怪物,为了官职权位连老婆孩子都能丢掉,眼前这个人本可以在朝堂一呼百应,他却主动放弃了。这么多年来,一次次立功,一次次被压官爵,好不容易新君登基,宰相只做了不到一个时辰。
烦晾:“我这不还挣了个太子太师嘛,还是郡王,还有一大堆都记不过来,武相都羡慕的不得了”。
“呸!”,姑妈撇嘴道:“有脸那些虚衔,不管兵不管钱的,年纪轻轻做成了老枯骨的官”。
烦了笑道:“也挺好的,不用起早贪黑的上朝上班,俸禄也不少”。
姑妈伸出手去,点着他额头推了一下,“你个没出息的……罢了,辞都辞了,不做也好,也别总闷在家里,多来宫里耍耍,守着那一妻一妾不腻?”。
“呃……”,烦了眨眨眼,“这话你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看看朝堂上下,哪个不是妾一大堆,谁跟你似的?”。
烦了撇撇嘴没话,我还勾搭上寡妇……不是,我还被寡妇勾搭上了呢,难道也要到处嚷嚷?
姑妈又道:“烦了,你……别与郭家计较,他们就那样……”。
烦了笑道:“不计较,也不是外人”。
姑妈心满意足的笑笑,“那便好”,着话又打个哈欠,“我想睡一觉,近来都没能睡好”。
“睡吧”。
刚合眼,她却又睁开眼道:“你别走,下晚留下吃饭”。
“嗯,留下吃饭”。
过了一会儿,她翻个身喃喃道:“烦了,你给我个故事听吧”。
烦了略一沉吟,缓缓道:“从长安往西一万多里,有座大山叫葱岭,在葱岭脚下有个地方叫疏勒,那里住着许多部落,有的放牧牛羊,有的种庄稼,割麻,沤麻,织麻布做衣裳,有的人碰到麻会起红疙瘩,是很痒……那年打了一场仗,死了不少人,许多饶家都毁了,大冬又冷又饿……到第二年春,下过一场雨,他们一起干活儿,变成了一家人,不再管唐人和胡人,也不分吐蕃和勃律……”。
姑妈睡着了,他还在讲,讲到疏勒大戏,妇人们挎着篮子卖吃食,孩子到处乱窜,姑娘和伙子挨在一起,他们吃着粗粮,每却笑的开心,干活儿都不知道累……
许多人问过他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长安不好吗?这里什么都有,你的老婆孩子都在这里。
他偶尔会跟他们讲起安西和疏勒的故事,也不知道听故事的人心情如何,他这个讲故事的倒是真入迷。
“哥!”,表弟走了进来,看到正睡觉的姑妈一愣,“我娘睡了?我听着你在话……”。
烦了脑子一懵,该怎么解释自己在这里?怎么解释太后睡觉自己坐在旁边?
姑妈却已经被吵醒了,坐起身拽过宫装,不悦道:“你个浑子,我正睡得香”。
表弟不好意思笑笑,歉意道:“我以为你们在话……哥,今日吃了些酒,被那些人话架住了,大中午的把你召来……
烦了已经镇定下来,摇摇头道:“无事,你政务处理完了?”。
姑妈忽然怒道:“好啊,我还以为你是专程进宫看我,原来是恒儿召你来的!”。
表弟道:“今日没多少政务,哥,那个……你别生气”。
“没生气,以后不要吃太多酒,伤身……”。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来!你个没良心的!”,姑妈的起床气仍在爆发。
烦了刚还在感怀呢,表弟突然闯进来又让他有些懵,姑妈这声声质问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你这质问能不能换个法?特别是还当着表弟的面……
表弟则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娘,今这事儿怨我,那些人仰慕我哥,我忘了热就让人去传旨……”。
姑妈伸出手指戳着他额头,埋怨道:“整就知道疯玩吃酒,你哥不忍落你的面子,还好意思”。
眼见色不早,烦了起身道:“那个……我先回去,一会儿宫门该关了……”。
“留下吃饭!”,姑妈道。
表弟点点头道:“哥,我娘过多次让你进宫,我总记不住,今日便住下,陪我娘好好话”。
“咳咳……”,烦了被口水呛的一阵猛咳。